江風拂曉,帶著水汽的微腥。
南渡鎮的江畔小酒館還未開張,櫃台後,陳默扶著冰涼的木沿,長長地緩過一口氣。
就在方才,他體內盤桓的最後一縷、也是最頑固的一絲真氣,終於如晨霧般悄然逸散,徹底歸於虛無。
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蕩感從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被抽走了骨髓。
他低頭看了看空無一物的袖口,那曾能翻雲覆雨、撼動山河的手掌,此刻隻剩下常年勞作留下的薄繭。
他自嘲地笑了笑,正欲直起身,忽覺腳邊傳來一陣極細微的動靜。
他垂眸看去,隻見昨夜隨手插在門外沙地裡的那根木杖,竟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發出了極其輕微的震顫,仿佛一頭不願被主人拋棄的忠犬,在做最後的挽留。
這根陪伴他劈過柴、也殺過敵的木杖,早已在他磅礴真氣的日夜溫養下,生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靈性。
陳默蹲下身,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著杖身那熟悉的紋理,那上麵有刀劈的痕跡,也有血染的印記。
他低語,像是在對木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不是你離不開我,是我……舍不得放手。”
然而,眷戀隻是瞬間。
他站起身,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化為決絕。
他回到後廚,取來那把用了多年的柴刀,手起刀落,“哢嚓”一聲,將木杖乾脆利落地劈成了兩半。
一半,被他毫不猶豫地扔進了灶膛。
熊熊的爐火瞬間將其吞噬,發出“劈啪”的爆響,木杖內殘存的靈氣在烈焰中化作一縷青煙,徹底消散。
另一半,則被他帶到酒館的門檻下,挖了個淺坑,深深埋了進去,再用混著江沙的泥土夯實。
做完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望著灶膛裡那跳動的火焰,輕聲念道:“火種不靠人持,得靠土養。”
他,陳默,要做那養火的土,而非持火的人。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京城,太極殿。
新朝的第一次首輔輪值推舉已進入第二輪,氣氛卻比刀兵相見的戰場還要凝重。
九洲議政使,這個由各階層推舉出的權力新貴群體,第一次露出了內部分裂的獠牙。
“下官以為,首輔之位,關乎國本,當由德才兼備之士擔任!”一名出身江南士族的議政使朗聲出列,“我提議,增設‘賢德試’,以詩書策論定奪最終資格。治國之道,蘊於聖賢之言,豈是凡夫俗子所能窺探?”
此言一出,殿內半數以上的議政使紛紛附和。
他們大多是舊世家或書香門第出身,這“賢德試”無異於為他們量身定做,能不動聲色地將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庶民代表徹底排除在權力核心之外。
丹陛之上,蘇清漪一身月白首輔官袍,麵沉如水。
她沒有當場駁斥這看似冠冕堂皇的提議,這會顯得她打壓異己,氣量狹窄。
她隻是靜靜地抬起手,對著殿側的書記官示意。
“傳工部,調出近三月《回音碑》民生反饋記錄,擇一百條,投映於殿中。”
很快,隨著機括轉動,一麵巨大的琉璃玉璧被推至殿前。
光影流轉間,一行行沾著泥土氣、帶著煙火味的百姓原畫,清晰地投射其上,字字刺眼。
“求求青天大老爺,讓縣令大人彆再題詩了,城西那條救命的渠都快淤平成路了!”
“俺們村不求出狀元,隻求派個肯蹲田頭、認得麥苗和韭菜的官!”
“隔壁王二傻都能當上裡正,就因為他爹是秀才?可他連雞和鴨都分不清啊!”
一百條反饋,一百個活生生的民間聲音,像一百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些高談闊論“聖賢之道”的議政使臉上。
殿內瞬間鴉雀無聲,方才還口若懸河的江南士族代表,此刻臉色已是青白交加。
蘇清漪冰冷的目光掃過全場,隻問了一句,聲音不大,卻重如泰山:
“諸位,誰更懂民生?”
滿堂死寂。
半晌,那名提議“賢德試”的議政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官袍:“臣……臣知罪!”
提案,不攻自破。
京畿,某處偏僻村落的回音碑前。
柳如煙一身尋常布衣,如尋常香客般在碑前駐足。
她看似在看碑文,眼角的餘光卻鎖定在碑座一處不起眼的縫隙上。
碑文更新一切正常,民氣流動也無異樣,但她麾下的影衛卻回報,每至午夜,此碑便會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形波動,酷似失傳已久的“影寫術”——一種能悄無聲息篡改既成事實、製造虛假記錄的陰毒方術。
有人在嘗試汙染這個新生的係統。
柳如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動聲色。
她沒有當場拆穿,而是反將計就計,命人連夜在碑座地底,暗設了一道由監察院秘法煉製的“心火引線”。
此引線能感應並追蹤任何試圖注入回音碑的非民願之力。
同時,她故意將“某地回音碑存在漏洞,可植入偽造指令”的消息,通過一個不可靠的渠道,泄露給了蟄伏的周府殘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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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的子時,一個偽裝成打更老農的死士果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