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赤足踩破了薄霧,在冰涼的溪水中激起一圈圈細碎的漣漪。
村童阿牛彎下腰,好奇地從石縫裡拽出那隻被水泡得發漲的草鞋。
入手極沉,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柔韌。
他翻過來一看,頓時“咦”了一聲。
鞋底的編紋他從未見過,縱橫交錯,繁複至極,細看之下竟像是一幅微縮的陣圖。
更奇的是,鞋幫邊緣收束的三股麻繩,打結的方式古拙而刁鑽,絕非方圓百裡任何一家的手藝。
阿牛不懂這草鞋的來曆,隻覺得穿在腳上定然舒服,便拎著它興衝衝地跑回了家,想讓擅長針線的祖母拿它拆了,用裡麵柔軟的麻心給自己縫補冬衣。
老婦人戴著老花鏡,眯著眼端詳了半天,也嘖嘖稱奇。
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草鞋內裡早已磨損的襯墊,想看看是什麼讓它如此厚實。
隨著“刺啦”一聲,一片焦黃卷曲的物事掉了出來。
那竟是一塊不知藏了多少年的竹簡殘片!
上麵的字跡早已被水汽和歲月侵蝕得模糊不清,唯有角落裡用利器深深刻下的八個字,依舊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鋒銳:“以靜製動,借勢成局”。
老婦人不識字,隻當是塊廢舊的竹板。
她隨手將竹簡丟進了冰冷的灶膛,準備用它引火做飯。
火鐮敲擊,火星濺落,當那小小的火苗舔上竹簡的一瞬間,“轟”地一聲,一團明亮的金焰驟然爆開!
火光衝天而起,將整個灶房映得亮如白晝。
阿牛驚得捂住了嘴,隻見那原本平平無奇的泥牆上,被跳躍的火光投射出一尊頂天立地的影子!
那影子手無寸鐵,卻在方寸之間輾轉騰挪,一招一式,大開大合,仿佛有無形的劍光如龍,攪動著滿室的煙塵與光影!
二十裡外,竹林掩映的精舍內,蘇清漪正臨窗靜坐。
當村童拾鞋的閒談傳入耳中時,她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複了平靜。
三十年前,那人於萬軍陣前親手編織此履,踏過屍山血海,也走過人間煙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鞋底的紋路,是他觀星象山川所悟出的微型“坤輿陣”;那獨特的繩結,是他獨創的“三才鎖”,可瞬間解開化作傷人暗器。
但她沒有動。追尋一件舊物,已毫無意義。
她緩緩起身,從書架最深處取出一卷塵封多年的圖軸,攤開在案上。
正是她早年嘔心瀝血繪製的《地脈水文圖》。
她的指尖劃過圖上密如蛛網的線條,最終,穩穩地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交彙點上——那正是草鞋被石縫卡住的溪灣。
萬千溪流,億萬種可能,它偏偏停在了那裡。
不是偶然,是必然。
她提起朱筆,在圖上那交彙點旁,輕輕添上了一條微不可見的纖細支流,隨即卷起圖,交予了前來問安的村正。
“村正,春日將近,恐有乾旱。你命人去下遊三裡外的亂石灘,沿此線深掘三尺,或可得一口活水。”
村正將信將疑,但還是照做了。
次日,亂石灘下果真挖出一股清冽的甘泉,解了全村的燃眉之急!
村民們感激涕零,抬著豬羊要來拜謝這位“女活佛”,蘇清漪卻隻是隔著竹簾,淡淡地道:“泉水不是我畫出來的,是山和水,自己想從那裡流出來罷了。”
同一時間,南疆山穀。
柳如煙在深夜被一陣奇異的共振驚醒。
她所居的溫泉,竟如心跳般搏動起來!
屋外,那群她教導多年的盲童也紛紛走出茅屋,側耳貼地,齊聲驚呼:“地脈有信!是從下遊來的!”
柳如煙心頭一震,立刻率眾循著那震動的源頭溯流而上。
沿著河岸,她在一處石縫間,摸到了一小撮殘留的麻纖維。
那纖維入手即斷,早已腐朽,可當她將它湊到鼻尖輕嗅時,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草木與泥土的陳年藥香——是“九轉續命膏”的味道!
是三十年前,她為那個垂死的男人療傷時,親手調配的氣味!
是他……來過了。
她強壓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深吸一口氣,對身旁的盲童沉聲下令:“奏‘問山七響’!”
一名盲童立刻俯身,雙掌平伸,以一種獨特的韻律,對著濕潤的地麵猛地拍擊了七下。
每一擊的力道與間隔都分毫不差,七段低沉的音波如無形的探針,層層疊疊滲入大地深處。
第七響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