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去尋找深埋地下的水源,也未曾布下聚攏水汽的奇陣。
夜半三更,他獨自來到乾涸的河床,在最深最窪之處,不急不緩地埋下三枚核桃大小、遍布細孔的黑色陶石。
隨後,他逆流而上,在幾處向陽的坡地上,撒下了一捧灰綠色的、極耐旱的苔蘚種子。
次日清晨,濃霧彌漫。
幾個因搶水而打得頭破血流的村民,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來到溪邊,卻忽然聽到一陣奇異的聲響。
那聲音低沉而綿長,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嗡嗡作響,如同巨獸的呼吸,又似有無形的風正穿過無數孔洞。
他們循聲而去,正是在河床的低窪處。
“是……是地龍在喘氣!”一個老者顫抖著跪倒在地。
這異象瞬間傳遍了村莊,人們爭相前來觀望,將那嗡鳴聲奉為神跡,虔誠叩拜,稱之為“地肺吐息”。
他們相信,這是山神在回應他們的苦難。
無人知曉,這不過是那三枚陶石因晝夜溫差,在濕潤的晨霧中吸附水汽時,內部空氣被擠壓排擠而發出的共鳴。
奇跡,在敬畏中悄然延續。
七日後,就在那三枚陶石周圍,一片嫩綠的苔蘚竟率先破土而出,如地衣般緊緊鎖住了每一絲冰冷的晨露,讓腳下的泥土沁出了一片微不足道的濕痕。
又過了半月,當第一縷細若遊絲的清泉,順著這片濕痕緩緩滲出時,整個村莊都沸騰了。
“水!水回來了!”
“是地聲喚回了龍王爺!”
歡呼聲響徹山穀。
而陳默,隻是遠遠立於崖上,看著那片新生的藤蔓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他的簽到係統早已徹底沉寂,再無一絲聲息,可這片天地,仿佛終於學會了如何自己回應自己。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一座早已荒廢的講學堂遺址旁。
蘇清漪一襲素衣,看著一群孩童圍坐爭辯。
“我奶奶說的,《風吹集》上寫著,雷動藤節斷,就是要防大水!”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大聲道。
“不對!官府新發的《曆正書》說了,雨水節後十日方可耕種,現在還早呢!”另一個瘦高的女孩拿著一本嶄新的書冊,不服氣地反駁。
蘇清漪沒有說話,隻是靜靜走過去,拾起一根枯枝,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輕輕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
隨後,她又在這道弧線的上方,不偏不倚地點下了三個小點。
做完這一切,她什麼也沒解釋,隻伸出纖長的手指,遙遙指向天空。
“看雲腳走哪邊。”
她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孩童們下意識地抬頭望去,隻見南邊山嶺之上,原本隻是幾縷的烏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彙聚、壓境,而北邊的風,竟詭異地停滯,甚至開始倒卷。
話音未落,風向陡轉!
豆大的冰雹毫無征兆地從北坡的天空驟然砸下,狂暴而密集。
孩童們驚叫著四散奔逃,尋找遮蔽。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冰雹停歇,當他們回到原地時,那個手持《曆正書》的女孩,看著書冊上被砸出的無數坑洞,又看了看蘇清漪畫下的、與剛才雲層邊緣走向完全一致的弧線,小臉煞白。
不需要再有任何爭辯。
孩童們自發地找來石塊,將村口那塊刻著《曆正書》節選的木牌砸得粉碎,而後,用最稚嫩的筆觸,將蘇清漪畫下的那道弧線與三個圓點,鄭重地刻在了村口最大的一塊岩石上。
蘇清漪已悄然離去,隻留下身後傳來的一句稚嫩而堅定的背誦聲:“風……風沒有名字,但它會寫字。”
南疆深穀,柳如煙帶領著她的盲童弟子們,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山體滑坡堵住了遷徙的道路。
巨石與泥土堆積如山,徹底封死了前路。
眾弟子立刻依她所教,紛紛將手掌緊貼地麵,以“聽脈之法”感應大地的震動。
片刻,一名最年幼的弟子突然高喊:“師父!正前方三丈,地下有空腔,水流的聲音被壓得變了調!”
柳如煙眼神一凝,命令其餘人全部後撤。
她獨獨留下三名氣息最沉穩的弟子,走到那幼童所指的位置,沉聲道:“用‘裂隙引泄’的調子,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