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無形的力量,冰冷、堅硬,帶著一種斬斷因果的決絕,並非源自神鬼莫測的玄法,也非出自權傾朝野的陰謀,它就具象化為一道橫亙在天地間的巨大傷疤——絕雲嶺斷崖。
這處斷崖,仿佛被天神以巨斧蠻橫劈開,上下絕壁千仞,光滑如鏡,中間卻鬼斧神工般地懸著一塊方圓數裡的巨大平台。
平台之上,草木尚存,屋舍儼然,數十戶人家被困於此,如囚孤島。
他們是百年前躲避戰亂的遺民,世代繁衍,如今卻因一場劇烈的地震,徹底斷絕了與外界連接的唯一棧道。
呼喊聲早已沙啞,希望在日複一日的仰望與俯瞰中,被消磨得隻剩絕望。
陳默的身影,就出現在斷崖對麵的山巔。
他的心神在此凝滯,那股“斷流”之感,正是這數十戶人家的氣運與整片大地脈絡的硬性割裂。
他沒有效仿神話,畫地為橋;也未動用神功,飛索渡人。
那樣的“有為”,隻會在這片已經學會自行呼吸的天地間,留下一道突兀的疤痕。
入夜,山風凜冽。
陳默在斷崖下方,迎著風口,點燃了三堆相隔百丈的艾草。
詭異的是,那熏人的濃煙並未順風飄散,反而被一股無形的氣流牽引,逆著風,筆直地、緩慢地向著斷崖上方的那片孤台飄去。
這是他從“天子望氣術”中參悟出的微末技巧,利用山穀間冷暖氣流的對衝,製造出一條逆行的“煙道”。
做完這一切,他又取出一袋早已備好的、布滿細密倒刺的藤蔓種子,沿著下方陡峭的坡麵,隨手揮灑。
那些種子在夜色中悄無聲息,仿佛撒下了一把無用的沙礫。
次日清晨,天光乍破。
一群被困在山中、饑寒交迫的野山羊,嗅到了那股它們在冬季最為渴求的、溫暖乾燥的艾草氣息。
循著那三道筆直的煙柱,它們如同接到了最神聖的召喚,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
為了抄近路抵達那溫暖的源頭,它們本能地選擇了那條看起來最陡峭、卻是直線距離最短的坡麵。
“噠、噠、噠……”
堅硬的羊蹄,就是世間最精妙的開山利器!
它們踩踏在陳默撒下種子的坡麵上,每一次落下,堅硬的蹄甲都將一顆帶刺的藤籽深深地嵌入岩縫與土層之中。
它們踩得越是急切,藤籽便紮根得越是牢固。
當第一隻頭羊攀上孤台時,它的身後,一條由無數蹄印構成的、蜿蜒曲折的“之”字形小徑,已然清晰地烙印在了陡峭的崖壁之上!
被困的村民們先是驚恐,隨即陷入狂喜!
他們看著那條被山羊踩出的生命之路,一個個熱淚盈眶,顫抖著手腳,順著那滿是新鮮蹄印的痕跡,一個接一個地攀援而下,重獲新生!
“是神仙派來的天羊啊!”
“不!是山神爺顯靈,讓羊給我們踩出了一條活路!”
他們跪倒在地,衝著那群兀自啃食艾草灰燼的山羊頂禮膜拜。
而百丈之外的密林深處,陳默悄然轉身,看著那些新生的藤蔓在清晨的陽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日長寸許,牢牢攀附著岩壁。
他心中一片了然,輕聲自語:“當年簽到《縮地成寸》,我以為是練就一步千裡的輕功。如今方知,真正的‘縮地’,是讓地,自己縮短它與人之間的距離。”
幾乎是同一時刻,中原兩座村莊交界的一口古井旁,秩序井然。
村民們嚴格遵循著井沿石壁上那幾圈深淺不一的古老波紋,輪流取水。
這是數百年來形成的“水紋判”,代表著不同時節地下水位的自然節律,也象征著一種無需言說的公平。
忽然,一隊官差簇擁著一名手持《曆正書》的朝廷度支官前來,厲聲宣布廢除此等“愚昧舊俗”。
他下令在井邊立起新的石碑,上麵用朱筆刻著標準的時刻與水量,強令所有人必須在午時三刻,按人頭均分井水。
村民們敢怒不敢言,隻能默默遵守。
蘇清漪一襲素衣,立於遠處橋頭,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未發一言。
當夜,烏雲壓城,狂風驟起,一場百年未遇的暴雨傾盆而下。
就在村民們擔心新法會引發爭搶,甚至導致井台在暴雨中崩塌時,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古井中的水位瘋漲,溢出的井水卻並未四散漫流,而是如有生命般,精準地漫過了井壁上那道代表豐水期的第三圈舊波紋,隨即自動分流,順著幾條早已被遺忘的低窪溝渠,不偏不倚地灌向兩側田畝。
那分流的比例,竟與兩村田畝的大小、地勢的高低,完全吻合!
次日天明,雨過天晴。
村民們看著自家田裡恰到好處的水量,再看看那被衝刷得乾乾淨淨、仿佛從未存在過的新碑,瞬間嘩然。
他們自發地搬來巨石,將那古老的“水紋盤”重新深深地鐫刻在井邊。
一位老者看著遠處橋頭蘇清漪飄然遠去的背影,喃喃道:“神仙姐姐留下的規矩,比官府的死理兒活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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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漪聽著風中飄來的紙鳶哨音,掠過那片新舊交替的碑林,心中微動:“世人總想把道理刻進石頭裡,以為越深越能永恒。卻不知,真正的道理,早已寫在了風裡、水裡,越是無形,才越是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