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了中心廣場那片鼎沸人聲與尚未完全散去的無形喧囂，郝仁步履從容，穿行在落霞集漸次亮起的闌珊燈火中。他尋了一處門楣懸掛“清源茶舍”匾額、瞧著頗為清淨雅致的所在，徑直上了二樓，揀了個臨窗的僻靜角落安然落座。
跑堂的小修士手腳麻利，不多時便奉上一壺此地特產的“雲霧靈茶”。那茶湯色澤清碧，熱氣氤氳間，帶著一股山野間特有的清冽靈氣，沁人心脾。郝仁執起溫潤的玉瓷杯，輕呷一口，任由那清醇茶香與絲絲靈氣在唇齒間化開，緩緩撫平著方才於萬眾矚目下，高度凝聚心神、精細操控那場“傀儡大戲”所帶來的些微倦意。
窗外，落霞集已是夜色初籠，各式各樣的照明法器、符文燈籠次第亮起，柔和或璀璨的靈光交織，將青石板街道與兩側飛簷翹角的閣樓映照得流光溢彩，恍若星河倒瀉人間，彆具一番不同於白日的迷離風情。
然而郝仁的心思，並未過多流連於這集市夜景。他先是屏息凝神，悄然內視己身。
丹田氣海之內，那團混沌色澤、仿佛蘊含著一方初開宇宙的萬化道基，正以一種玄妙的韻律緩緩旋轉，其色澤似乎較之前更為深邃凝實了一分，內裡蘊藏的靈力流轉亦顯得愈發活潑順暢，如溪流彙川，奔湧不息。係統獎勵的那份“修為小幅提升”，雖未能令他立刻衝破築基二層巔峰的壁壘，卻實實在在地夯實了根基，令那通往築基三層的無形階梯，仿佛又清晰了少許。這種無需枯坐苦熬、僅憑“造福禍害）”眾生便能穩步提升道行的方式，若是教那些經年累月閉關苦修、錙銖積累的同門知曉，怕是真要道心搖曳，徒呼奈何了。
“看來，我這‘萬化社死之道’，便是在這東域地界，亦是一般行得通。”郝仁唇角微揚，勾勒出一抹混雜著自得與玩味的弧度。這落霞集斬獲的三千人氣值，論數量或許不及在青嵐宗內掀起軒然大波時的收獲，然其意義卻非比尋常。這無疑標誌著，他那獨樹一幟的“社死流”已正式邁出宗門，在這更廣闊的天地間，得到了首批“域外道友”們最直觀的即便多半是震驚與無語的）“認可”。況且，收割全然陌生修士的情緒，少了同門間那份“習以為常”的無奈，更添了幾分純粹的、新鮮的“震撼”與“茫然”，所提供的能量，感知起來似乎也更為“精純”些許。
心念微轉，他旋即沉入識海，探向那方唯有己身可見的係統空間。完成【集市的焦點】任務所獲的那件隨機奇葩道具，正靜靜懸浮於一隅。
那物事形貌……竟似凡俗間乞兒所用的破碗，色澤灰敗，毫不起眼，碗沿處甚至還帶著幾個歪歪扭扭的豁口，透著十足的寒酸氣。然而，懸浮其旁的係統說明文字，卻讓他眼角微微一跳：
【名稱：斂財聚寶盆偽）】
【類型：特殊道具】
【效果：將此碗置於身前，注入些許靈力，可於一炷香內，微弱提升周身三丈範圍內他人非宿主）心生“惻隱”、“憐憫”、“欲打發麻煩”等念頭時，下意識施舍財物如下品靈石、低階靈材等）之概率。注：效果甚微，成功率視對方心性軟硬及戒備高低浮動，且對修為高於宿主者無效。對心懷明確惡意者無效。】
【說明：仙路漫漫，道友何不行個方便？結個善緣，或可得福報哦！】
郝仁虛托著這隻神識感應中的破碗，半晌無言。
“係統啊係統……你這是要鼓勵我開辟第二職業，體驗一番修仙界丐幫弟子的生涯不成？”他心下哭笑不得。這玩意兒效用堪稱雞肋，適用場合窄得可憐，更為關鍵的是……實在太失體統！即便他郝仁早已將“社死”二字刻入道基，暫時卻也未曾想過要跨行業發展這等“接地府”的營生。
他搖了搖頭，帶著幾分嫌棄，將這“斂財聚寶盆偽）”的神識投影驅至係統空間最偏僻的角落，打定主意，除非真是山窮水儘、走投無路，否則斷然不會動用這件實在有損他“格調”的“法寶”。
重新將注意力拉回現實，他細細品著杯中靈茶，耳中聽著樓下長街傳來的隱隱人聲、叫賣聲、法器掠過空中的輕微嗡鳴，心境漸漸歸於一片澄澈平和。一種“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微妙滿足感，如同溫潤的茶湯，悄然浸潤四肢百骸。
就在他準備喚來跑堂結清茶資，返回下榻的雲來居時，鄰桌幾位茶客的閒談碎語，伴隨著嫋嫋茶香，若有若無地飄入了他的耳中。
那桌圍坐著三名修士，看其風塵仆仆的裝扮與略顯粗獷的氣質，似是常年在邊界地帶討生活的散修之流，修為約莫都在練氣中後期。他們麵龐上帶著常年奔波留下的風霜痕跡，此刻正就著一碟靈鹽炒製的葵瓜子，一邊嗑著，一邊低聲交換著見聞。
“諸位可曾聽聞？黑山域那邊，近來似乎頗不太平。”一個身形瘦高的修士抿了口粗茶，將聲音壓得極低。
“黑山域何時真正太平過？”他對麵那個矮胖圓潤的同伴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那等法外之地，哪天不死上幾個修士，那才叫稀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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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卻與往常不同。”瘦高個搖了搖頭，麵色透出幾分少見的凝重，“非是尋常的殺人奪寶，或是幫派間爭奪地盤的火並。是失蹤，接二連三，且是莫名其妙的失蹤！”
“哦？”第三名留著濃密絡腮胡的修士顯然被勾起了興趣，放下手中瓜子，“仔細說說。”
瘦高個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確保無人留意這邊，方才將聲音壓得更低，近乎耳語：“不瞞二位，我有一遠房表侄，資質尋常，僅得練氣三層修為，性子也怯懦，平素隻敢在那黑山域最外圍的區域，撿拾些他人遺漏的邊角料，或是采摘些不值錢的低階藥草，勉強糊口。前些時日，他隨同一個小隊進去，行前說好隻在公認安全的邊緣地帶活動，絕不敢深入……可結果，連他在內，一行三人，竟是一夜之間，蹤跡全無！”
“莫不是遭了強大妖獸的毒手？或是運氣不濟，撞上了劫道的悍匪？”矮胖修士順著常理猜測。
“不像，全然不像。”瘦高個連連擺手否定，“他們當時紮營的那處地方，平平無奇，並無任何激烈鬥法留下的痕跡。營帳、隨身物品皆完好無損地留在原處，偏偏人……就如同憑空蒸發了一般。更詭異的是，據後來聞訊前去搜尋的同道提及，那營地左近，殘留著一絲極淡、卻叫人極不舒服的……漆黑霧氣，嗅之令人心神不寧，連體內靈力運轉，都隱隱有些滯澀不暢之感。”
“漆黑霧氣？”絡腮胡修士聞言，濃眉緊緊鎖起，“莫非是修煉了什麼詭異歹毒功法的邪修所為？”
“這便不得而知了。”瘦高個喟然長歎，“可怕的是，此事絕非孤例。僅是這半月以來，黑山域外圍區域，類似這般修士無聲無息失蹤的怪事，已發生了不下五六起。失蹤者多為修為不高的低階散修，現場或多或少，都殘留著那等令人心悸的詭異黑氣。如今那邊陲之地，已是人心惶惶，許多獨來獨往的散修同道，等閒都不敢輕易踏足了。”
矮胖修士咂了咂嘴，感慨道：“嘖，聽你這麼一說，倒真是透著幾分邪性。不過嘛，與咱們乾係不大，反正咱們哥幾個近來也未接需往那邊去的活計。”
“正是此理，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去頂。”絡腮胡修士點頭附和，隨即話鋒一轉，“倒是聽說，金沙幫與鐵劍門為了一處新發現的小型靈石礦脈，近來又鬨得不可開交……”
他們的談興很快便轉向了邊界其他勢力的恩怨紛爭與利益瓜分，顯然，對於黑山域近來湧現的怪異現象，於他們而言，更多隻是一樁值得警惕、可供談資的遠方逸聞，而非迫在眉睫、需要直麵應對的威脅。那份近乎漠然的態度，乃是底層修士在殘酷的生存環境中，曆經磨礪後，對於遠超自身能力範疇之危險，一種近乎本能的規避與疏離。
然而，說者或許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郝仁端著茶杯的手，於半空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眸中瞬間掠過一絲銳利精光。
低階修士接連失蹤……現場殘留詭異黑氣……靈力運轉滯澀不暢……
這些零碎散亂的信息，與他自師尊顏如玉處所得、關於順路調查黑山域邪修蹤跡的宗門任務，隱隱然交織吻合。顏如玉曾明言暗示，黑山域水深莫測，絕非善地。如今看來，這潛藏其間的邪祟活動，恐怕比預想中更為詭譎難測，且其手段，似乎已非簡單的殺人越貨所能涵蓋。
他將杯中剩餘那已微涼的靈茶仰首一飲而儘，甘澀交織的餘韻在喉間回蕩。放下幾塊足以支付茶資的下品靈石於案上，他起身，步履平穩地離開了這間“清源茶舍”。
踏入被集市斑斕靈光映照得光影迷離的夜色中，郝仁信步朝著雲來居的方向行去，腦海中卻是不住地回響著那幾名散修茶客方才的閒談碎語。
“看來，這順路而為的宗門任務，也並非想象中那般輕鬆愜意了。”他於心中暗自沉吟，“詭異的黑氣，能令低階修士於無聲無息間人間蒸發……這背後潛藏的東西，恐怕絕非等閒。”
他將這些偶然聽聞的線索於心中仔細梳理、銘記，準備待返回客棧後，便尋機向領隊的趙乾長老稟報。無論如何，這算是在正式涉足黑山域範圍之前，獲取的第一手、帶著幾分陰森氣息的情報。原本隻道是走個過場、權當曆練的調查任務，此刻望去，竟似悄然蒙上了一層更為深沉、更為不祥的陰影。
郝仁下意識地抬首，望了望那方被集市萬千靈光映襯得有些朦朧失真的夜空，先前因成功完成係統任務而生的那點躍躍欲試的興奮感，此刻已悄然混入了一絲對前方未知險阻的清晰警醒。
流雲劍宗那場注定“精彩”的慶典固然是此番行程的“重頭戲”，但這前往路上的插曲，看來，也絕不會如想象中那般風平浪靜了。
第一百零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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