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代夫的白沙島仿佛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澄澈的碧波輕柔地舔舐著奶粉般的沙灘，棕櫚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空氣中彌漫著鹹濕的海風和熱帶花果的甜香。陳序戴著墨鏡，躺在水屋延伸平台的躺椅上，目光似乎落在遠處海天相接線上，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
“爸爸！你看！我撿到了一個這麼大的貝殼！”小雨興奮的呼喊聲打破了寧靜，她赤著腳丫，啪嗒啪嗒地從沙灘上跑過來，小臉曬得紅撲撲的，手裡舉著一個比她手掌還大的、帶著絢麗花紋的白色貝殼。
陳序嘴角漾開一抹真切的笑意，他坐起身，接過女兒遞來的“珍寶”，仔細端詳著：“真漂亮，像個小小的漩渦星空。我們小雨眼光真好。”
“媽媽也說好看！”小雨倚在陳序腿邊，小手扒著躺椅邊緣，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我們明天可以去浮潛嗎？教練說可以看到好多彩色的小魚！”
“當然可以。”陳序揉了揉女兒的頭發，手感柔軟，“爸爸陪你一起去。”
“太好了！”小雨歡呼一聲，又像隻快樂的小鳥般跑回沙灘，繼續她的尋寶之旅。
林晚晴端著兩杯鮮榨果汁走過來，遞給陳序一杯，在他旁邊的躺椅坐下。她穿著簡單的亞麻長裙，戴著寬簷草帽，卸下了商場上的乾練，眉眼間是難得的鬆弛與柔和。“看她跑的，一身汗。”她望著女兒的背影，語氣裡滿是寵溺。
“隨她去吧，難得這麼開心。”陳序吸了一口冰涼的果汁，酸甜的芒果汁液滑入喉嚨，帶走了一絲燥熱。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依舊追隨著女兒，忽然輕聲開口，“晚晴，你說……我是不是把她保護得太好了？外麵的那些風浪，她一點都不知道。”
林晚晴側過頭，透過墨鏡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看似放鬆，但緊抿的嘴角和偶爾微蹙的眉頭，都顯示他內心的弦並未真正鬆弛。她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爸爸很忙，在做很重要的事情，這就夠了。難道你希望她像我們一樣，整天提心吊膽嗎？”
陳序搖了搖頭，摘下墨鏡，用手指捏著眉心，露出一絲疲憊：“不希望。隻是有時候覺得……這種寧靜，像偷來的一樣，不真實。”他望向蔚藍得有些不真實的海麵，“水裡看著平靜，誰知道下麵是不是藏著暗流。”
林晚晴伸出手，覆在他放在扶手上微微攥緊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溫暖而乾燥。“就算是偷來的，我們也要好好享受這一刻。你看看爸，”她朝不遠處沙灘上的另一個躺椅努了努嘴，“他多久沒像這樣，安安穩穩地曬著太陽打盹了？”
陳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父親陳建國戴著老花鏡，手裡拿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書，腦袋卻一點一點地，顯然已經去會了周公。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臉上的皺紋在睡夢中似乎也舒展了許多。母親李秀蘭坐在旁邊，正低頭專注地縫補著什麼，偶爾抬頭看看丈夫和遠處玩耍的孫女，臉上帶著平靜的滿足。
這一幕，平凡而溫馨，卻讓陳序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這是他重生以來，拚儘全力想要守護的畫麵。
“是啊……”他反手握住林晚晴的手，力道有些重，“值得。”
晚餐是在水屋的露天平台上用的，麵對著無邊無際的印度洋落日。巨大的火輪緩緩沉入海平麵，將天空和海麵染成一片壯麗的瑰紅與金橙。
“哇！好漂亮啊！”小雨捧著椰子，看得目不轉睛。
“是啊，真好看。”李秀蘭笑著給孫女夾了一塊烤魚，“慢點喝，彆嗆著。”
陳建國抿了一口當地特色的棕櫚酒，看著夕陽，忽然感慨了一句：“這地方……是真不錯。心裡頭……都跟著亮堂了。”
陳序心中微動，看向父親。自從那次書房深談後，父親似乎卸下了一些沉重的包袱，雖然偶爾還會沉默，但眉宇間那積鬱多年的陰霾，確實散去了不少。
“爸，喜歡的話，以後我們常來。”陳序給他斟滿酒。
陳建國卻擺了擺手，眼神恢複了往日的清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偶爾來一次就行了。你這攤子事業……離不開人。我們……不能給你添麻煩。”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那邊……沒什麼動靜吧？”
他問得含糊，但在座的人都明白“那邊”指的是誰。
林晚晴夾菜的手微微一頓。小雨眨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爺爺，又看看爸爸。
陳序麵色不變，切著盤子裡的龍蝦，語氣輕鬆：“爸，您就安心度假。公司有顧明和趙工他們看著，出不了亂子。至於其他的……跳梁小醜，讓他先蹦躂幾天，不著急。”
他話說得從容，但林晚晴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冷意。她知道，丈夫的平靜之下，是正在蓄力的風暴。
“就是，老陳，”李秀蘭連忙打圓場，給丈夫使了個眼色，“出來玩就彆說那些了，讓孩子也清淨清淨。你看這夕陽多好，吃飯，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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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國似乎也意識到在小雨麵前說不合適，便不再言語，低頭喝酒。
晚餐後，小雨被保姆帶去睡覺。平台上隻剩下陳序夫婦和陳建國老兩口。海風帶著涼意吹來，驅散了白日的暑氣，夜空如同深藍色的天鵝絨，灑滿了碎鑽般的星辰。
“序兒，”陳建國看著遠處漆黑的海麵，忽然又開口，這次聲音更加低沉，“那塊地……下麵的事，你……還在查？”
陳序沒有否認，點了點頭：“有些眉目了，但還需要時間。”
陳建國沉默了很久，久到隻剩下海浪拍打樁基的聲音。他最終歎了口氣，那歎息聲沉重得仿佛承載了二十多年的重量：“我知道攔不住你……但是，一定要小心。周天明……他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危險。”他似乎想用更嚴重的詞，但最終隻重複了“危險”兩個字。
“爸，我明白。”陳序看著父親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蒼老的輪廓，鄭重承諾，“我有分寸。不會貿然行事。”
李秀蘭擔憂地看著兒子，欲言又止。
林晚晴適時地挽住陳序的胳膊，將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對著公婆柔聲道：“爸，媽，你們放心吧。陳序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他有團隊，有盟友，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相信他，支持他，把自己照顧好，不讓他分心。”
她的話溫柔而有力，像一陣暖風，稍稍驅散了彌漫在家人之間的那層隱憂。
陳建國看著兒媳，又看看兒子，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李秀蘭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夜更深了，老人們回房休息。平台上隻剩下陳序和林晚晴。
“謝謝你，晚晴。”陳序攬著妻子的肩膀，低聲說。
“謝我什麼？”林晚晴依偎著他，看著星空。
“謝你……一直都在。”陳序的聲音有些啞，“謝你幫我穩住這個家。”
林晚晴抬起頭，在星光下凝視著他的眼睛：“我們是夫妻，是一體的。你的戰場在外麵，我的戰場，就在這裡。”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撫平他微蹙的眉頭，“但是陳序，答應我，無論你要做什麼，都要記得，我和小雨，還有爸媽，都在這裡等你。我們不需要你成為多麼了不起的企業家，我們隻需要你……平安。”
陳序的心像是被泡在溫水裡，酸澀而溫暖。他握住妻子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感受著那令人安心的溫度。“我答應你。”他鄭重地說，仿佛立下誓言。
遠處，一道流星劃過夜空，短暫而絢爛。
“看，流星！”林晚晴輕呼。
陳序抬起頭，隻看到流星消失後留下的、更加深邃的黑暗。他握緊了妻子的手。
這片刻的寧靜，如同流星般珍貴而短暫。他貪婪地呼吸著這帶著鹹味和海潮聲的自由空氣，將家人的笑容、妻子的叮嚀、父親隱晦的警告，都深深烙進心底。他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溫柔的緩衝。當度假結束，重返現實的那一刻，就是最終戰役的號角吹響之時。
但此刻，他隻想沉浸在這偷來的時光裡，為即將到來的一切，積蓄最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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