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序言科技”總部大樓的燈火已稀疏大半,唯有首席財務官辦公室的窗戶,仍固執地亮著一片冷白。林晚晴揉了揉發澀的雙眼,將最後一份審閱完畢的季度合並報表歸檔。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曾讓她感到掌控與成就,此刻卻像一片望不到儘頭的灰色沙漠,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她關掉電腦,辦公室瞬間陷入半明半暗,隻有城市的光汙染透過落地窗,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輪廓。她沒有立刻離開,隻是靜靜坐著,目光落在辦公桌一角那個精致的相框上——照片裡,小雨笑得沒心沒肺,一手摟著她的脖子,一手拽著陳序的耳朵,背景是馬爾代夫蔚藍的海天。那片刻的寧靜與溫暖,與此刻辦公室的孤寂清冷,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手機屏幕亮起,是陳序發來的消息:「還在公司?顧明說報表初稿你下午就審核完了。彆太累,早點回家。」
他總是這樣,即便自己忙得腳不沾地,也總能留意到她的狀態。林晚晴心裡一暖,回複道:「馬上回。你還在應酬?」
「嗯,陪兩個海外基金的人,快結束了。」
她放下手機,輕輕歎了口氣。這就是他們生活的常態,像兩顆沿著不同軌道高速運轉的星球,偶爾交彙,帶來短暫的溫暖與光芒,多數時候,卻在各自的軌道上承擔著巨大的離心力。
回到家,已是淩晨。客廳裡隻留了一盞暖黃的壁燈,母親李秀蘭披著外套從客房出來,壓低聲音:“才回來?小雨晚上練琴的時候還念叨,說媽媽又錯過聽她彈新曲子了。”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心疼。
林晚晴的心像被細針紮了一下,她勉強笑了笑:“最近公司事多。媽,您快去睡吧。”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女兒房門口,推開一條縫。小雨抱著玩偶睡得正香,床頭還放著她這次科技比賽獲得的獎牌,在微光下閃著淡淡的金色。林晚晴凝視著女兒甜睡的側臉,一種混合著驕傲與愧疚的情緒洶湧而來,幾乎讓她窒息。
回到臥室,她毫無睡意,靠在床頭,隨手拿起一本擱置已久的心理學書籍,翻了幾頁,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中反複回響著女兒略帶失望的話語,母親欲言又止的關切,以及陳序在達沃斯歸來後,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更深沉的凝重。
幾天後,一次高強度的工作會議間隙,林晚晴和顧明在茶水間偶遇。
“林總,臉色不太好啊,”顧明遞給她一杯溫水,關切道,“最近財務線和上市後續工作壓力最大,辛苦你了。”
林晚晴接過水杯,道了聲謝,靠在流理台上,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倦怠:“辛苦倒沒什麼,隻是感覺……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停不下來,也不知道最終要轉到哪裡去。”
顧明是聰明人,聽出了弦外之音,他斟酌著詞句:“公司正處於關鍵擴張期,陳總肩上的壓力比我們都大,外麵有周天明虎視眈眈,內部管理千頭萬緒……你這個賢內助和cfo,是他的定心丸,不可或缺啊。”
“定心丸……”林晚晴喃喃重複,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有時候我在想,我這個‘定心丸’,是不是也被這高速運轉的機器同化了,隻記得盯著報表和股價,卻忘了……家裡還有更需要我定心的人。”她頓了頓,看向顧明,“顧總,你有沒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除了工作,生活好像失去了其他的顏色?”
顧明沉默了片刻,推了推眼鏡,坦誠道:“不瞞你說,有。尤其是我家小子上次家長會,老師問我是不是單親家庭的時候。”他自嘲地笑了笑,“但對我們這種人來說,選擇了一條路,好像就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停下來……需要更大的勇氣。”
“是啊,勇氣……”林晚晴望著窗外林立的高樓,眼神有些飄忽。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一個周末的下午。陳序難得沒有安排工作,在家裡的書房處理郵件。林晚晴則打算履行承諾,陪小雨去科技館。母女倆剛要出門,陳序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臉色迅速變得嚴肅。
“……消息確定嗎?好,我知道了。立刻通知核心層,一小時後線上會議。”他掛斷電話,揉了揉眉心,看向林晚晴,眼神帶著歉意,“晚晴,抱歉,臨時有急事,海外那邊出了點狀況,涉及一筆大的資金調度,需要你……”
他沒說完,但林晚晴已經明白了。她看著丈夫焦灼的眼神,又低頭看看女兒瞬間黯淡下去、卻懂事的沒有吵鬨的小臉,心裡那根一直緊繃的弦,在這一刻,終於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嗡鳴。
她深吸一口氣,打斷了陳序的話,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陳序,公司的危機永遠處理不完,周天明的攻擊也不會停止。但小雨的童年,隻有一次。”
陳序愣住了,似乎沒料到妻子會如此直接地反駁。
林晚晴蹲下身,抱了抱女兒,柔聲道:“小雨,媽媽今天答應陪你,就一定會陪你。爸爸有重要的工作,我們自己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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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用力點頭。
林晚晴站起身,看向陳序,語氣緩和了些,但立場依舊堅定:“資金調度的事,緊急預案裡有,讓副總裁按流程處理,或者等我晚上回來再看。天塌不下來。”說完,她牽著女兒的手,徑直離開了家。
那天晚上,安頓小雨睡下後,林晚晴走進書房。陳序顯然剛結束線上會議,臉上帶著疲憊,但眼神清明,似乎在等她。
“今天的事……”陳序開口。
“我不是在賭氣,陳序。”林晚晴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姿態是罕見的正式,“我是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
她抬起頭,目光直視著丈夫,清晰而緩慢地說道:“‘序言’上市了,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財務體係有顧明盯著,團隊也成熟了。我這個cfo,或許……已經到了可以功成身退的時候。”
陳序的眉頭微微蹙起,但沒有打斷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林晚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覺得周天明的威脅還在,我們需要集中所有力量。但是陳序,你有沒有算過,我們有多久沒有一家人一起度過一個完整的周末了?小雨的家長會,你去過幾次?爸媽的身體檢查報告,你仔細看過嗎?”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錘子一樣敲在陳序心上。
“我……”陳序張了張嘴,卻發現無從辯駁。
“我不是責怪你,”林晚晴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理解和一絲心疼,“我知道你扛著多大的壓力,你是在為我們這個家,為了爸當年的委屈在戰鬥。但我不想……不想我們所有人,包括小雨的未來,都活成隻為‘對抗周天明’這一個目標服務的工具。”
她頓了頓,終於說出了思考已久的決定:“我想退下來,不是完全離開,可以做顧問,掛個虛職。我想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小雨,留給爸媽,也……留給我們自己。”她看向陳序,眼神堅定而溫暖,“而且,我記得我們成立慈善基金時的初衷。我想親自去做這件事,去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和孩子。這同樣是在創造價值,是‘序言’社會責任的延伸,也是……也是我能找到的,除了陪你征戰商場之外,另一條實現自我價值的路徑。”
書房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陳序靠在椅背上,深深地看著妻子。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疲憊,也看到了那疲憊之下,重新燃起的、屬於她自己的光芒。他忽然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他那個曾經在商場上與他並肩作戰、雷厲風行的妻子,內心早已悄然發生了變化。她不再是單純地作為他的附庸和助手,她在尋找自己獨立的人生意義和靈魂棲息地。
許久,陳序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晚晴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陳序吐出一個字,沉重,卻帶著釋然和理解。他站起身,走到妻子身邊,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對不起,晚晴,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忽略了……這個家真正的需要。”
他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間,低聲道:“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慈善基金那邊,需要什麼資源,儘管調動。家裡……確實需要你。小雨需要媽媽,爸媽需要兒媳,而我……”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沉了,“我需要你,作為我的妻子,而不僅僅是我的cfo。”
林晚晴依偎在丈夫懷裡,眼眶微微發熱。她知道,這個抉擇意味著她將離開權力核心,意味著她可能要麵對外界的猜測和不理解。但此刻,內心那份久違的寧靜與充實感告訴她,這條路,她選對了。
企業的疆場無限廣闊,但人生的價值不止一種刻度。在陪伴家人與追尋自我意義的道路上,她做出了屬於自己的,勇敢的抉擇。這並非退縮,而是一次重要的戰略轉移,為了守護他們共同奮鬥所要守護的最終核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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