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款記錄上有明顯塗改痕跡,原本的“十九人”被塗改成“二十七人”,墨色新舊不一。
一些數字也被改過,筆跡模仿得粗劣。
證據鏈有了,但都是死物。
要坐實貪墨,必須要有活人證言。
得有人親口說出,這到底怎麼回事,銀子去了哪裡。
錢穀試著再去孤老院,這次他單獨找老人詢問。
可無論他問誰,老人們都搖頭說“不知道”“記不清了”。
有個瞎眼婆婆被他問急了,竟哭起來:“官爺饒了我吧,我真不知道……”
很顯然,老人們被嚇住了,不敢說。
三日後,錢穀向何明風彙報。
他將賬冊、領款記錄、殘頁一一攤開,沉聲道:“大人,下官可斷定,永昌三十九年孤老院補貼,必有貪墨。賬目虛報八人,年貪百兩以上。但……”
“但缺人證。”
何明風接口。
錢穀點頭:“老人們不敢說。下官看得出,他們怕。”
何明風沉吟良久,手指在案幾上輕叩。
窗外暮色漸沉,將他的側影拉長。
“錢先生,你查得很好。”他終於開口,“賬目上的破綻,你全找到了。但接下來,得換種法子。”
“大人的意思是……”
“老人們怕官差,怕衙門的人。”何明風抬眼,“但不一定怕醫女,怕好心人。”
錢穀明白了:“大人要派……蘇姑娘?”
“蘇錦細心,又會些醫術,扮作遊方醫女最合適。”
何明風道,“她不露官身,以義診之名接近,慢慢取得信任。隻要有一個老人肯開口,這案子就活了。”
“可是,”錢穀遲疑,“蘇姑娘畢竟是女子,孤老院那地方……”
“所以我讓四郎暗中跟著。”何明風起身,走到窗前,“錢先生,你已儘了力。剩下的,交給蘇錦吧。有些門,得用不同的鑰匙開。”
當夜,何明風將蘇錦喚到書房。
錢穀也在,他將三日查訪所得詳細告知。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蘇錦聽完,總結道,“賬目有假,老人們知情,但不敢說。我需要讓他們敢說。”
“正是。”錢穀道,“吳嬤嬤那兒我已試探過,她知情,但裝糊塗。老人們更是一問三不知。蘇姑娘,這任務……不易。”
蘇錦卻笑了:“錢先生用衙門的方式問不出,我就用江湖的法子試試。”
蘇錦詳細問了孤老院的情況:有多少老人、各自身體如何、吳嬤嬤性格怎樣、院裡有什麼規矩。
錢穀一一答了,又將那十九個老人的名單給她。
“這個趙婆婆,”蘇錦指著名單上一個名字,“眼睛是哭瞎的,兒子早逝,在院裡十幾年了。這種人,心裡往往憋著話。”
“還有這個啞婆,”錢穀補充,“不會說話,但眼神清明。我總覺得,她知道些什麼。”
蘇錦點頭記下。
兩日後,蘇錦挎著一個半舊的藥箱,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粗布衣裙。
頭發用木簪簡單綰起,素麵朝天,活脫脫一個走方醫女的打扮。
這是她第一次以這種身份行事。
往日裡要麼勁裝佩劍,要麼利落短打,如今這身裝扮讓她渾身不自在。
走在去往孤老院的青石板路上,她忍不住第三次拉了拉過於寬大的袖口。
“蘇姑娘,放自然些。”
跟在身後的何四郎低聲提醒,“你就當真是來義診的。”
蘇錦瞥他一眼:“你倒是跟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