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低垂,八百裡水泊如墨玉凝霜。一葉扁舟悄然破開蘆葦蕩,船頭並肩立著兩個錦衣少年。太子趙桓緊抿嘴唇,望著遠處依山勢綿延的梁山寨牆,燈火如星鬥灑落,隱約有粗豪的笑罵與酒壇碰撞聲隨風傳來,與禁宮鐘鼓的肅穆截然兩重天地。其弟康王趙構卻眼珠晶亮,難掩興奮地扯了扯兄長衣袖:“阿哥,你聽!比大相國寺的武僧練功熱鬨多了!”
山寨聚義廳內,氣氛卻比水泊寒霧更凝重。當林衝引著兩位皇子踏入廳門,滿座頭領愕然無聲。火把劈啪,映著李逵大張的嘴、魯智深擰成疙瘩的濃眉,以及吳用驟然收攏的羽扇。
“哥哥!”阮小七拍案而起,魚叉直指趙桓,“這黃口小兒是高俅老賊的君上!正好扣下,教那昏君拿十萬擔糧、五千匹馬來贖!”劉唐、史進等轟然叫好,刀劍出鞘半尺。
“放肆!”宋江急得汗透重襟,攔在皇子身前,“此乃太子與康王!林教頭奉旨……”
“旨?狗屁的旨!”魯智深將酒壇摜得粉碎,濁酒混著陶片四濺,“灑家隻認哥哥!朝廷無道,害得多少兄弟家破人亡?今日送上門來,不剁了祭旗,反要當祖宗供著?!”他環眼瞪向林衝,滿是痛心不解。
趙桓臉色煞白,趙構卻挺起小胸膛,稚聲叫道:“大和尚胡說!我父皇已罷花石綱,下旨天下建武館!林師父說你們是保境安民的豪傑,我才來的!”童言無忌,卻似冰水潑入滾油。群豪目光齊刷刷釘向林衝,廳內死寂,唯聞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林衝排眾而出,玄色披風在激蕩的氣流中紋絲不動。他先向魯智深拱手:“師兄,兄弟之情,林衝刻骨。”隨即目光如電掃視全場:“然今日攜皇子入寨,非為私誼,乃為天下!金虜欲裂我疆土,朝廷積弊難返,此誠存亡之秋!扣人為質?痛快一時,然後患無窮!朝廷若亂,金人鐵蹄南下,水泊焉能獨存?梁山兄弟父母妻兒,又豈能苟安?!”
他踏前一步,聲震屋瓦:“林衝眼中,從無不可解之仇!昔日高俅已誅,今上欲改弦更張,此天賜之機!我梁山男兒,胸襟當如這八百裡水泊!容得下恩怨翻篇,更裝得下家國萬裡!借朝廷之力,練天下武館,鑄我大宋鐵骨脊梁;合梁山豪情,礪禁軍鋒刃,共禦外辱!此方不負‘替天行道’四字!”
話音未落,吳用羽扇“唰”地展開,清越之聲壓下躁動:“林教頭之言,乃老成謀國!昔日光武中興,亦收綠林銅馬;太宗立國,更有義社十兄弟!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今朝廷示弱,太子在側,正可借勢而為,使我梁山兄弟武藝、韜略,播於天下武館,化草莽為乾城!此乃以我之‘器量’,換萬民之‘生路’!豈不比困守水泊,或玉石俱焚強過萬倍?!”他羽扇輕點,直指廳外沉沉夜色,“金人,方為吾等死敵!”
宋江立刻接道:“吳軍師洞若觀火!宋某不才,唯知‘仁’字當先!太子康王,亦是我大宋子民!扣之,是為不仁;害之,是為不義!梁山聚義,替天行道,豈能行此不仁不義之事?當護其周全,送其歸京,昭顯我梁山磊落胸懷!更可借此良機,使朝廷知我忠義,共禦外侮!”他轉向武鬆,深深一揖:“武鬆兄弟,少林絕藝剛猛正大,更兼赤子肝膽!由你為二位殿下教頭,授其護國真功,最是相宜!”
武鬆抱臂而立,冷硬麵容如岩石。他目光掃過趙桓驚惶的臉,最終落在趙構那雙毫不畏懼、反而充滿好奇與興奮的眼睛上。許久,他緩緩抱拳,聲如金石:“武鬆應了。隻教真功夫,不做磕頭蟲!”
圓桌之上,星燈搖曳。林衝的“破”、吳用的“立”、宋江的“合”,如三道鐵流,彙成無可阻擋的大勢。李逵撓撓頭,嘟囔著收起板斧;魯智深長歎一聲,抓起新酒壇猛灌;阮小七等人亦默默歸座。一場足以撕裂梁山的危機,消弭於無形。
次日拂曉,演武場。薄霧中,武鬆如山嶽峙立。趙桓、趙構皆換短打,屏息以待。
“看真了!”武鬆沉喝,身形驟動!一招“羅漢伏虎”,拳出如炮,勁風激得地上浮塵成圓!趙桓看得目眩神迷。武鬆收勢,目光如炬:“習武首重修心!心正則拳正!似你這般,心存畏懼,下盤虛浮!”他蒲扇大手忽地拍在趙桓背上,力道不重,卻如醍醐灌頂!趙桓一個踉蹌,猛覺一股熱氣自尾閭升起,直貫頂門!
“好!再來!”趙構卻興奮地模仿著,小臉憋得通紅,一招“童子拜佛”竟有模有樣。武鬆眼中難得掠過一絲讚許。
山寨高處,林衝與吳用憑欄遠眺。演武場呼喝聲聲傳來,朝氣蓬勃。
“種子已種下,”吳用羽扇輕搖,“隻待演武大會,破土驚雷。”
林衝頷首,目光卻投向山下煙波。一隻信鴿振翅掠過水麵,飛向汴梁方向。
水泊邊緣,蘆葦深處。一名樵夫打扮的漢子實為金國細作)丟下柴捆,盯著寨門方向——那裡,武鬆正領著兩位皇子登上一艘加固的快船,林衝按劍立於船頭。漢子眼中凶光一閃,迅速在樹皮上刻下幾道密符,塞入一節空心蘆葦,投入水流。葦管隨波,悄然漂向河口接應的金人哨船。
暗潮,已在水泊之下悄然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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