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深秋,已是萬物肅殺。蒼穹顯得格外高遠,卻透著一股冰冷的鉛灰色。原野上草木枯黃,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遠山如黛,勾勒出堅硬而沉默的輪廓,一條黃土官道蜿蜒其間,仿佛大地一道寂寥的傷口。
在這片蒼涼壯闊的背景下,一隊約莫五百人的隊伍,正艱難地向北行進。他們身著江南式樣的粗布衣衫,在朔風中顯得異常單薄,許多人臉上都帶著南人初遇北地嚴寒的青紫與瑟縮。然而,若細看他們的眼睛,卻會發現其中燃燒著與這冰冷環境格格不入的火焰——那是一種極其健旺的精神,一種近乎虔誠的堅定。他們便是石秀精心挑選、自願追隨他北上的五百死忠教眾,此刻正喬裝成逃難南人。
隊伍中,低低的議論聲在風中斷續傳來:“法王說了,燕京雖冷,卻是我明尊聖火最該照耀之地!”“對!讓那些契丹貴人也嘗嘗俺們‘星鬥錘’的厲害!”“跟著法王,刀山火海也去得!這北風算個鳥!”言語粗豪,卻洋溢著對石秀毫無保留的信任與狂熱,仿佛隻要那個身影在前,便是通往地獄也無所畏懼。
石秀行走在隊伍最前,他的步伐沉穩有力,抵禦著寒風,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前方陌生的、充滿潛在危險的土地。他心中並無十足把握,但肩頭五百條性命的重量,讓他必須將一切猶疑深深壓下。
忽然,他目光一凝。前方百丈之外,官道中央,竟有一人突兀地立於風中。
那人牽著一頭瘦驢,驢背上馱著幾卷書冊,旁邊跟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小書童。而此人自身,約莫中年,麵容清臒,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儒衫,身形在寬大衣物中顯得有些瘦削,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然而,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任憑北風拂動他的衣袂和幾縷散亂的發絲,神情卻異常沉靜平和,目光穿越寒風,正正地落在石秀身上。
石秀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張臉,他絕不會認錯——呂師囊!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汴梁的翰林院中安享尊榮嗎?
隊伍也發現了前方的異常,漸漸停下腳步,警惕地注視著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讀書人。
石秀加快步伐,獨自上前,在離呂師囊十步遠處停下,聲音因意外和寒冷而略顯沙啞:“呂……先生?您為何在此?”
呂師囊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種勘破世情的淡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聞聽故人欲行萬裡路,做一番驚天動地卻九死一生的事業。呂某不才,手無縛雞之力,唯胸中尚有幾點墨,腦中尚有幾句聖賢道理。想著或可於帳下為一抄寫文書,記錄見聞,或於困頓之時,煮酒烹茶,與故人談玄論道,砥礪心誌。不知石法王,可願收留我這老朽同行?”
他的話語平靜,卻如重錘般敲在石秀心上。石秀瞬間明白了。這不是偶遇,這是呂師囊的主動選擇!他放棄了汴梁的安逸與前途,甘願冒著奇險,來到這苦寒北地,尋找自己!
為什麼?是因為自己當初在歸汴梁途中救他一命的恩情嗎?是仗義報恩嗎?或許是。但石秀從對方那清澈而堅定的眼神中,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他想起了在光明頂,兩人那些看似交鋒實則共鳴的理學辯論;想起了在金殿之上,呂師囊那番“法天之正”的宏論;更想起了彼此都對那種僵化、狂熱、基於欺騙的“神權”抱有深刻的懷疑。
這是一種惺惺相惜、知音難覓的豪傑之情!更是一種超越了個人恩怨的、對某種共同理念的追求!他們是有共同理想的同誌!呂師囊或許不相信明尊,但他相信石秀這個人,相信石秀心中可能孕育著的、不同於方臘的那一種“道”!
寒風依舊呼嘯,吹得人肌膚生疼。但石秀卻覺得胸膛之中,有一股滾燙的熱流洶湧澎湃,瞬間驅散了所有的嚴寒與孤寂。他望著眼前這個看似孱弱,卻擁有著巨大勇氣和堅定信念的讀書人,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隻化作重重一抱拳,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微顫:
“先生……!先生大義,石秀……感激不儘!前路艱險,能得先生同行,如暗夜得燈,旱苗得雨!石秀之幸,亦是此行五百弟兄之幸!”
他回頭,對身後疑惑又好奇的五百壯士高聲喝道:“兄弟們!這位呂先生,是當世大才,更是我石秀的良師益友!自此以後,見先生如見我!他的吩咐,便是我的吩咐!”
眾人雖不甚明了,但見法王如此敬重此人,便齊聲轟然應諾:“謹遵法王令!見過呂先生!”
呂師囊拱手向眾人還禮,姿態從容。他走到石秀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望向北方蒼茫未知的天地,輕聲道:“天地雖大,理之所存,心之所向,便是吾鄉。法王,走吧。”
一武一文,兩個本該處於對立陣營的身影,在這肅殺的北國風光中,因恩義,因知音,更因那份深藏心底的、對光明未來的共同求索,就此彙合。他們的身影在廣袤的天地間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因這份超越世俗的情誼與信念,而仿佛擁有了能夠對抗整個世界的堅韌力量。
風聲嗚咽,卻仿佛在吟唱著一曲關於信念與同誌的全新樂章。
正是:
朔風凜冽知交暖,陌路同襟共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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