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見趙桓麵對絕色,非但沒有流露出他預想中的貪婪與急切,反而早早將美人遣下,言語間更是引經據典,雲山霧罩,心中那份得意與篤定頓時化作濃濃的疑竇與一絲被輕視的慍怒。他實在無法理解,天下竟有男子能對如此活色生香無動於衷?這與他認知中的“男人天性”以及他所了解儘管是曲解)的宋帝後宮佳麗三千的景象,實在大相徑庭。
他按捺不住,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趙桓,聲音帶著不解與幾分執拗:“太子殿下!這些美人,還有她們身上所承載的、各異其趣的美麗文化,難道不足以讓人心潮澎湃嗎?此乃造物之神奇,人間之極樂!何以殿下竟……如此冷淡?”他實在找不出更文雅的詞,隻覺得趙桓的反應違背常理。
趙桓見蒙哥如此認真追問,神態間竟有種未經雕琢的“純真”——一種建立在強大武力與絕對自信之上、因而無需也無法理解更複雜情感與哲思的純真。他心中那份因對方粗鄙而產生的厭煩,反倒淡了些,升起一絲近乎憐憫的耐心。他決定不再虛與委蛇,而是點明其中關竅,至於對方能懂幾分,則非他所求。
他放下玉如意,神色端凝,聲音清越,如同學堂上講經的夫子:
“蒙哥總督既然問起,本宮便略述淺見。”他緩緩道,“情者,陰陽之幾也;物者,天地之產也。”開篇便定下基調,將情感與欲望上升到天地陰陽化生的哲學高度。“陰陽之幾動於心,天地之產應於外,故外有其物,內可有其情矣;內有其情,外必有其物矣。”他闡明內心情感與外界事物相互感應的關係,但緊接著,話鋒一轉,點出關鍵所在:
“袗衣之被,不必大布之疏;琴瑟之禦,不必抱膝之吟;嬪禦之侍,不必縞綦之樂也。”——身著華服,未必比得上粗布衣衫的閒適;彈奏琴瑟,未必勝過獨自抱膝吟詠的雅趣;擁有眾多妃嬪侍奉,也未必能體會到與樸素妻子相處的真正快樂。
他目光澄澈,仿佛已看透世間萬象:“潔天下之物,與吾情相當者不乏矣。天地不匱其產,陰陽不失其情,斯不亦至足而無俟他求者乎?”天下潔淨雅正、能與我的真情相匹配的事物本就不少。天地從不吝嗇它的出產,陰陽也從未失去它們化育萬物的情態,這難道不是最為充足、而無需向外苛求的嗎?
最後,他擲地有聲,點明君子與小人的根本區彆:“均是物也,均是情也,君子得甘焉,細人得苦焉;君子得涉焉,細人得濡焉。無他,擇與不擇而已矣!”同樣的事物,同樣的情感或欲望),君子能從中品味到甘美,小人卻隻感到苦澀;君子能涉足而不沉溺,小人卻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這沒有彆的原因,隻在於選擇與不選擇,以及如何選擇罷了!
趙桓這一番宏論,從宇宙陰陽說到人心抉擇,將個人修養、情感體驗與天地大道融為一體。他不僅解釋了為何自己對那些美色反應“冷淡”——非不能也,實不為也,擇其與內心真情、雅正之趣相合者而已;更是在根本上,劃清了自己所代表的文化精神與蒙哥所信奉的、基於原始欲望與占有本能的行事準則之間的界限。
蒙哥聽得半懂不懂,隻覺得對方言辭玄奧,氣勢恢宏,自己那套“男人好色乃天性”的理論,在對方這立足於天地陰陽、君子小人之辨的宏大敘事麵前,顯得格外蒼白和……粗鄙。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那股豪氣乾雲的勁頭,在無形的文化碾壓下,不由得泄了幾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他與這位大宋太子之間,隔著的,恐怕不隻是塞納河,而是整整一個鴻蒙初開般的思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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