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娃撫摸頸間的項鏈,碎礦石粗糙的棱角硌著指尖。
“我答應。”她說。
回程路上,氣氛沉重。
老吳興奮地計算著開采的可能:“如果能建起高爐,煉出的鐵純度會很高。打造工具、武器、船錨……這裡會成為整個大洋洲的鐵器中心!”
費爾南多神父則擔憂資源分配:“消息一旦傳開,會引來各方覬覦。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蘭人……甚至海盜。”
維吉爾一言不發,直到返回定居點,在簡陋的總督府——其實隻是一間稍大的木屋——召集核心人員。
“鐵礦的發現,既是一個機遇,也是一個考驗。”他開門見山,“諸位有何看法?”
馬丁第一個發言:“開采需要大量人力。我們現在的人手勉強夠引水工程,鐵礦至少需要再加兩百人。而且要有礦工、鐵匠、運輸工人……”
“可以吸引更多移民。”陳四海說,“馬六甲那邊有很多破產的礦工,生計艱難。如果放出消息,說這裡有高品位鐵礦,他們會蜂擁而至。”
“然後呢?”安娜·德·美第奇冷冷地說,“來的人多了,誰來管理?靠那個所謂的議事會?現在兩千人已經亂成一團,再來幾百礦工——那可是最彪悍、最不安分的一群人。”
“我們可以製定礦場法規。”費爾南多神父建議。
“誰來執行?我們沒有軍隊,沒有警察。”安娜環視眾人,“還是說,總督閣下準備向大宋或羅馬請求駐軍?”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維吉爾。
維吉爾沉默了很久。
“我們不會請求任何一方的駐軍。”他終於說,“但我們需要建立自己的秩序——不是強加的秩序,而是從這片土地生長出來的秩序。”
“具體怎麼做?”
“三條原則。”維吉爾豎起手指,“第一,礦場不設私產。所有礦石屬於定居點共同體,開采所得用於公共建設:完善港口、擴建房屋、建立醫院和學校。”
“第二,采礦權與義務掛鉤。任何人要參與采礦,必須同時參與其他公共工程——引水、修路、墾荒。每人每周采礦不超過四天,其餘時間用於建設定居點。”
“第三,”他頓了頓,“成立礦工議會,由礦工自己選舉代表,參與管理礦場事務。重大決策需經礦工議會和定居點議事會共同通過。”
陳四海皺眉:“這太理想了。礦工們不會接受這樣的約束。”
“那他們可以選擇不來。”維吉爾說,“我們不會強迫任何人,也不會用高薪引誘任何人。來這裡采礦的人,必須認同一個理念:我們開采鐵礦,不是為了個人暴富,而是為了讓這片土地變得宜居。”
會場一片安靜。
陽娃忽然開口:“我可以去馬六甲。”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去招募礦工。”她說,“不是用錢財引誘,而是用歌聲講述這裡的真實——既有機遇,也有約束;既有財富的可能,也有共建家園的責任。”
“太危險了。”馬丁說,“馬六甲魚龍混雜,你一個女子……”
“我是南洋侯。”陽娃平靜地說,“雖然這個爵位是虛的,但名頭可以借用。而且,”她看向維吉爾,“你不是說,我們要走出自己的路嗎?這條路必須我們自己走,包括招募願意同路的人。”
維吉爾看著陽娃。海風和陽光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那個曾經完美的“文化武器”,如今成了一個眼神堅定、手掌粗糙的拓荒者。
“需要多少人同行?”他問。
“沉默者,還有幾個熟悉航海的工人。”陽娃說,“船用我自己的錢租——我在朝霞城演出時有些積蓄。”
“什麼時候出發?”
“等引水工程第一期完工。”陽娃說,“那會是我們的第一個成果,可以展示給願意來的人看:在這裡,勞動真的能改變生活。”
會議結束後,維吉爾和陽娃登上港口的小山丘。遠處,引水工程的工地上,火把已經點亮,像一條蜿蜒的光蛇。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維吉爾說,“一旦開始采礦,這裡就不再是與世無爭的流亡者天堂。我們會進入各方勢力的視野,會成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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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陽娃望向西方的山巒方向,雖然看不見,但她知道那座赤色的山就在那裡,“但我們本來就在棋盤上。區彆隻在於,是甘心做棋子,還是嘗試成為下棋的人——哪怕隻是很小的一局。”
她從懷中取出那塊紅石礦石,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的,像命運。
“這座山會改變一切。”她輕聲說,“但怎麼改變,取決於我們。”
海風吹來,帶著鹹味和遠處工地上的塵土氣息。
維吉爾忽然想起羅馬的七丘之城。傳說中,羅慕路斯兄弟就是在七座山丘之間建立了羅馬。而在這裡,他們麵前隻有一座孤零零的紅石山。
但也許,一座山就足夠了。
足夠讓一群無根之人,在紅褐色的礦石中,冶煉出屬於自己的文明之鐵。
隻是這鐵要鑄成什麼——是犁頭還是刀劍,是船錨還是鐐銬——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夜幕完全降臨時,陽娃開始哼唱一首新歌的旋律。歌詞還沒有填滿,但調子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厚重,像礦石在爐火中慢慢熔化。
維吉爾聽著,忽然明白了。
他們正在做的,不是開采鐵礦。
而是在開采一種可能性——在文明邊緣,在權力真空中,一群被放逐者能否創造出一種新的共存方式。
這座赤色的山巒,將成為這場實驗的第一個熔爐。
火焰即將點燃。
而他們所有人,都將投入其中,接受冶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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