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深處,黑暗是唯一的真實。空氣粘稠而冰冷,帶著泥土的腥味和某種……燒焦蛋白質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那是從地麵世界滲透下來的、文明焚燒後的餘燼。
雷納克,這位自封的“隱士”,蜷縮在天然洞穴最狹窄的縫隙裡,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不,不是寒冷,而是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無法驅散的極致恐懼。他臉上已經讀不出什麼情緒,連眼淚都早已流乾,在短短七個小時內,他經曆了一個文明從生機勃勃到徹底死寂的全部過程,大腦早已因過載的恐怖而一片空白,隻剩下本能的、無意義的戰栗。
七小時。僅僅七小時。
他曾是“晨曦之地”洛林王國的宮廷學者,研究晶石能量與古代符文,受人尊敬。而現在,他隻是一個躲藏在黑暗中的幸存者,如果這能被稱之為“幸存”的話。他的世界,他熟知的一切,都在那無法理解的、鋼鐵洪流的碾壓下徹底的不複存在。
記憶如同破碎的鏡片,瘋狂地切割著他的神經:
那些從天而降的“鋼鐵怪物”。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詞彙。它們有著統一而冰冷的深灰色裝甲,完全覆蓋全身,那身裝甲光潔的令人窒息,感覺是最優質的他們有著統一的標識……那是一種類似於小球繞大球的標誌實際是深核聯邦的原子核徽記)
它們沒有麵孔,頭盔上的護目鏡是一片深色的濾鏡,反射不出任何光線,也映照不出任何情感,從外麵無法看到那些鋼鐵怪物到底有沒有眼睛。弓弩射出的、附魔了穿透符文的箭矢,撞在它們的外殼上,連一絲劃痕都無法留下,便無力地彈開。最勇敢的騎士,揮舞著千錘百煉的符文鋼劍,灌注了全身的晶石能量,斬擊在怪物的手臂上,卻隻迸濺出幾朵微不足道的火星,劍身反而崩出缺口。而怪物們手中那怪異的長管武器——他後來從它們失真的電子音中聽到一個詞:“爆能步槍”——那些玩意發射出的不是箭矢或子彈,而是某種凝聚的光。紅色的光束閃過,被擊中的士兵連同其身後的牆壁一同被熔穿、汽化,隻留下一個邊緣焦黑的空洞。藍色的光束則帶有詭異的穿透力,往往能連續擊穿數人,將血肉之軀如同串糖葫蘆般摧毀。綠色的散射光束則是對付集群衝鋒的噩夢,一掃之下,大片區域的生命跡象便被徹底抹去。弓弩刀劍?在這種恐怖的武器麵前,如同孩童的玩具對抗成年人的屠刀。
他親眼目睹王國第一劍士,擁有“風迅”稱號的凱拉爵士,將晶石能量催發到極致,身形快得化作一道殘影,試圖以絕倫的速度斬下某個落單怪物的頭顱。那怪物甚至沒有做出明顯的閃避動作,隻是以一種違背物理規律的速度側身,凱拉爵士誌在必得的一劍落空。緊接著,怪物腰間一道亮白色的光刃驟然彈出——它們稱之為“光劍”?——輕而易舉地格擋住了爵士緊隨其後的第二劍。符文鋼劍在那熾白的光刃麵前,如同熱刀下的牛油般被熔斷。然後,怪物動了,速度快到雷納克的眼睛根本無法捕捉,隻看到一片模糊的灰色殘影和亮白色的光軌閃過。下一刻,凱拉爵士連同他半截斷劍,已經被整齊地切成了數塊,焦糊的斷麵散發著惡臭。
速度。絕對的速度。後來,在逃亡的間隙,他聽到某個怪物用那經過處理、毫無波瀾的電子音對同伴說:“小動物在搞啥呢?嘿,至少現在不用開速度模式,清掃效率太低,保持標準模式即可。”標準?它們那輕而易舉就突破凱拉爵士,輕而易舉將其斬殺的速度,僅僅隻是“標準”麼?雷納克無法理解,凡人之軀如何能承受那種速度帶來的負荷,但在這些鋼鐵怪物身上,似乎一切常理都已失效。它們的鎧甲,是凡人無法想象的“超人之甲”。
絕望不僅僅來自物理層麵的碾壓。王國的術士們,那些能夠引導地脈中磅礴晶石能量、施展出焚城烈焰或堅實壁壘的大人物們,也遭遇了徹底的失敗。他們吟唱古老的咒文,召喚出雷霆、冰霜、扭曲空間的力場,試圖阻擋怪物們的步伐。然而,怪物們的軍隊中,也有施法者。它們不需要吟唱,不需要發展,甚至不需要借助晶石。某個怪物隻是簡單地抬起手,對準一名正在召喚火隕的宮廷首席法師,隨後緊握成拳,那位強大的法師連同他周圍的空間,就像被一隻無形巨手捏住的紙團,瞬間扭曲、壓縮,變成了一團混合著血肉和骨渣的、不足一人高的球形物。
接著,隻是手腕隨意一甩,一股無形的震蕩波便呈扇形擴散開,前方百米內的一切,無論是士兵、術士還是堅固的城牆垛口,都被震成了最基礎的粉末。
到最後,那個鋼鐵怪物似乎厭煩了,對著人群豎起一根手指。雷納克認為那似乎是一種極儘侮辱意味的手勢,隨後刺眼的藍色閃電便如靈蛇般竄出,精準地在一群群士兵中間跳躍,每一次跳躍都帶走一片生命,高效、冷酷,如同收割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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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曾經被認為是文明驕傲的、固若金湯的城市,在它們麵前毫無意義。不僅僅是城牆和塔樓,而是城市這個概念本身,被從物理上抹去了。天空中會降下尾部拖著長長烈焰的金屬巨柱。他偷聽到怪物們稱之為“傑裡科導彈”它們通常針對王國首都那樣的大型目標。一枚,僅僅一枚這樣的巨柱,以無法想象的速度撞擊在城市中心,然後,便是吞噬一切的光和熱。巨大的蘑菇雲升起時,整座城市,連同裡麵數十萬的生命、數百年的積累、所有的榮耀與夢想,都在瞬間化為一個巨大的、燃燒的熔岩坑。而更讓雷納克感到靈魂凍結的是,那些鋼鐵怪物似乎對此習以為常,甚至……帶著一種輕鬆的態度。他躲在一個半塌的酒窖裡時,曾聽到兩個路過或者說,是漫不經心地巡視)的怪物對話,失真的電子音毫無緊張感:
“又搞定一座。效率真高。”
“庫存還多,就當清倉了。反正造價便宜。”
“也是,比派地麵部隊一個個清理快多了,就當放煙花。”
“當時2275年的前輩們打那個第六次工業革命時代的海蘭德星倒是遇見了土著的激烈抵抗,但最後聯邦還是勝利了,而現在2354年的我們比前輩們更強,但這群土著小動物?說他們是第三次工業革命時代都算是我給他們麵子了。”
“科技進步萬歲,哈哈哈。”
煙花……用一座城市的毀滅和數十萬同胞的死亡……當作煙花。雷納克當時就吐了,胃裡空無一物,隻能吐出苦澀的膽汁。這場他眼中末日般的侵略,對它們而言,隻是一場“度假遊”,一次“清庫存”的輕鬆任務。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如此幸運或者說,不幸)地活了下來。或許是因為他作為一名學者,本能地對能量波動敏感,在第一次導彈襲擊王都時,他就連滾爬爬地逃向了郊外,陰差陽錯地找到了這個隱蔽的洞穴。那些鋼鐵怪物沒有進行細致的地麵搜查,它們的清洗粗暴而全麵,似乎確信沒有任何地麵生命能在那種規模的轟炸下存活。它們離開了這片區域,沒有返回的跡象。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地麵上連綿不絕的爆炸聲、能量武器的嘶鳴聲、以及隱約傳來的慘叫聲,不知何時都消失了。隻剩下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以及風吹過廢墟發出的、如同冤魂嗚咽般的聲響。
雷納克的心臟在死寂中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他的胸骨。他不能死在這裡。至少,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掉。晨曦之地必須留下點什麼!留下一點痕跡,告訴可能存在的、未來的訪客,這裡曾經存在過一個文明,存在過一群……“小動物”?他想起曾偷聽到某個怪物用這個詞稱呼他們,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他們引以為傲的文明,在對方眼中,隻是需要被清理的、帶有威脅性的“原生物種”。
寫作!對,他身邊恰好有逃難時匆忙抓起的皮袋,裡麵有炭筆和幾張還算完整的鞣製皮紙。他要記錄下來!記錄下這七個小時的地獄,記錄下這些鋼鐵怪物的暴行,記錄下晨曦之地的往事!他掙紮著爬出藏身的縫隙,借著從洞穴裂縫透入的、外界燃燒產生的詭異紅光,顫抖著拿起炭筆。
“致後來者,”他寫下第一行字,筆跡歪斜,“無論你是誰,當你看到這些文字時,請記住,這片土地曾經有一個名字,叫‘晨曦之地’……它不屬於什麼‘艾莫莉絲’!那是一個入侵者強加的名字,帶著掠奪者的虛偽敬意!”
“艾莫莉絲”……這個名字在他聽來,充滿了諷刺和血腥。他要把真相寫下來……
然而,就在他剛寫下幾個字,情緒激動地想要描繪那鋼鐵洪流的恐怖時——
天空中,傳來一陣尖銳的、越來越近的呼嘯聲。
雷納克驚恐地抬起頭,透過岩縫,他看到夜空中,一點如同流星般的光芒,正朝著他所在的這片區域精準地墜落下來。那光芒……他太熟悉了,是“傑裡科導彈”的尾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