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的意識被那浩瀚的意誌洪流吞沒的瞬間,並非遭到攻擊,而是被強行拉入了一段跨越了難以想象的時間尺度、承載著無儘信息的“記憶回響”之中。
她“看到”了——
並非單一的景象,而是無數個宇宙紀元的生滅,如同奔流不息的長河,在她“眼前”呼嘯而過。每一個紀元,都誕生了輝煌的文明,它們觸及規則的奧秘,試圖超越自身的局限,追尋永恒與真理。諧律編織者、搖籃守護者……還有無數她無法理解其形態與理念的、更加古老或奇異的存在……它們都是這條長河中的浪花。
然而,這條長河的終點,卻始終指向同一個方向——靜滯,熱寂,規則的徹底惰化與崩壞。仿佛宇宙本身有一個無法逾越的“壽命”,當它走到儘頭,一切運動、一切變化、一切“存在”的意義都將歸於虛無。
她也“看到”了無數先行者為了對抗這注定的終結而進行的、可歌可泣卻又徒勞無功的努力。創造歸墟引擎試圖“重啟”局部規則;編織永恒諧律試圖“穩定”宇宙基調;分離火種試圖“保留”文明印記;甚至有些存在試圖強行升維,脫離這個注定死亡的宇宙囚籠……
但最終,它們都失敗了。
歸墟引擎失控,反而加速靜滯;
永恒諧律崩壞,引來了未知的災禍;
火種在漫長時光中或沉寂,或扭曲;
升維者不知所蹤,或許湮滅於維度之間的亂流……
而這巨大的、搏動著的光繭,就是所有這些努力最終彙聚、碰撞、失敗後,留下的一個極其特殊的“傷疤”或者說“結節”。它並非自然形成,而是由無數失敗嘗試逸散出的規則本源、破碎的意誌、以及那指向終極靜滯的宇宙趨勢本身,在某個偶然的臨界點上,自發凝聚形成的奇異存在!
它內部那複雜的規則結構,並非任何文明的造物,而是宇宙悲劇的“自動記錄與演算裝置”!它在不斷地吸收、分析著這些失敗的經驗,推演著打破循環的可能性,同時……它也本能地排斥著一切可能乾擾這個“推演過程”的“雜質”!
而“燈塔”——那冰冷的淨化者——其力量的源頭,正是源自這光繭內部那趨向於“絕對秩序”與“終極靜滯”的那部分規則特性的外顯!它是光繭無意識產生的“免疫係統”,負責清除那些被它判定為可能導致推演失敗、或者會汙染這處“推演聖地”的“變量”——比如高度秩序化且試圖掌控一切的理性文明,比如混亂無序的虛無暗潮,甚至包括……像白瑜這樣,攜帶著複雜“混沌”與“秩序”混合變量,可能乾擾推演平衡的“外來者”!
“靜謐之核”……它根本就不像微光之民傳說中那樣,是什麼拯救一切的終極答案。它更像是一個沉浸於無儘悲傷與失敗中、不斷重複推演著絕望劇本的……“悲怮之核”!
它所追求的“靜謐”,並非生機勃勃的平衡,而是這一切悲劇、這一切掙紮、這一切失敗徹底落幕後的、絕對的死寂!它自身的存在,就是這宇宙絕望循環的化身與證明!
那浩瀚意誌傳遞給白瑜的,正是這無數紀元積累下來的、令人窒息的失敗與悲怮!以及一種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對於“是否還存在另一種可能”的、微乎其微的疑問。
白瑜的意識在這信息的狂潮中劇烈震顫,幾乎要在這沉重的真相下崩潰。她所追尋的答案,竟然是如此令人絕望!連這集合了無數紀元智慧與力量的“悲怮之核”都找不到出路,她和她的方舟文明,又算什麼?不過是這無儘循環中,又一朵即將湮滅的微小浪花嗎?
不!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被這絕望吞噬的瞬間,一股源自她靈魂最深處、源自方舟文明所有乘員共同意誌的、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力量,猛地爆發開來!
那是不服!那是抗爭!那是即便麵對注定的終結,也要燃燒到最後一刻的……生命本身的驕傲!
這力量與那浩瀚的、充滿失敗與悲怮的意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仿佛是感應到了這截然不同的“變量”,那“悲怮之核”的意誌洪流,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前所未有的波動。那麻木的推演似乎停滯了一瞬,那道針對“不同可能性”的微弱疑問,似乎……亮了一絲?
也就在這短暫的瞬間,白瑜猛地抓住了機會!
她沒有試圖去“說服”或“對抗”那浩瀚的悲怮意誌,那無異於螳臂當車。她所做的,是將自身與方舟文明一路走來的所有經曆——從最初的掙紮求生,到建立哨站,到與微光之民結盟,到穿越幾何墳場,聆聽諧律殘響,直至最終闖入這裡的全部過程——將這其中蘊含的痛苦、希望、抉擇、成長,將這份獨屬於她們這些“渺小”存在的、在不斷失敗中依舊蹣跚前行的“敘事”,如同獻祭般,毫無保留地投射向那“悲怮之核”!
她在用她們的故事,向這個記錄了無數宏大失敗的存在,展示一種不同的可能性——一種並非追求終極答案,而是在過程中尋找意義,在絕望中堅守希望,在注定的循環中,嘗試走出屬於自身道路的可能性!
這一次,沒有劇烈的衝突。
那浩瀚的意誌,如同一個閱讀了無數悲劇史詩的讀者,第一次看到了一篇風格迥異的、充滿了笨拙掙紮與微弱光芒的……日記。
它沉默了。
外界的攻擊也停止了。
那些純白的“燈塔”光束緩緩消散。
整個光繭的搏動,似乎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白瑜的意識如同虛脫般回歸本體,劇烈地喘息著,臉色蒼白如紙,靈魂仿佛被掏空。但她知道,她成功了……至少,暫時成功了。她沒有被同化,也沒有被淨化,她在那絕望的循環意誌中,種下了一顆……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疑問”的種子。
方舟依舊懸浮在光繭之前,周圍是漂浮的規則殘骸與絕對的虛無。
但氣氛,已然不同。
“燈塔”的敵意暫時消退,而那“悲怮之核”,似乎陷入了某種……深沉的“思考”?
靜滯的暴君,於萬古墳場的中心,直麵了宇宙的終極悲劇。
她未能找到輕鬆的答案,卻以自身文明的微光,在那片絕望的黑暗之中,留下了一道不屈的刻痕。
前路依舊迷茫,循環依舊沉重。
但希望,或許就誕生於這敢於向絕望發出疑問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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