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子時已至。
月光被厚重的雲層吞噬,最後一絲犬吠也歸於沉寂,整座鎮子沉入一口不見底的墨井。
陳府側門,一道不起眼的門縫被推開,數十道黑影從中滑出,融入了這片死寂的黑暗。
他們的腳步落在堅實的泥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行動間配合無間,分散成數個小組,沿著牆根的陰影,無聲無息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滲透。
一張由殺意編織的大網,正在悄然收緊。
網的中心,是悅來客棧。
領頭之人是陳家大總管,關通。他伏在一處屋簷的陰影下,一雙在黑暗中浸淫了三十年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棟靜默的木樓。
他鼻翼微動,甚至能嗅到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火油氣味,那是他親手讓人準備的。
冰冷的殺機在他胸膛裡發酵,化為一股灼熱的快意。
家主果然神機妙算。
什麼檄文,什麼民心,不過是受傷野獸的虛張聲勢。
他抬起手,五指張開,然後猛地一握。
這是動手的信號。
黑暗中,數十名護衛同時停下了潛行的腳步,將客棧所有的門窗、所有可能的出口,全部納入了視線。
關通的臉上,肌肉扭曲成一個殘忍的弧度。
受傷的龍?
今晚,就讓你變成一條燒焦的死蛇!
“動手!”
他壓抑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
命令下達的瞬間,數十道橘紅色的弧線撕裂了夜幕,帶著尖銳的風聲,狠狠砸向客棧的梁柱與門窗。
浸透了火油的木料,在接觸到火星的刹那,發出一聲沉悶的爆響。
轟——!
火舌衝天而起,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木材,將半個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紅。
烈焰在狂舞,濃煙在翻滾。
木梁燃燒發出的“劈啪”聲,成了這場殺戮盛宴的唯一伴奏。
“都給我聽好了!”
關通從腰間抽出一柄環首刀,刀鋒在跳躍的火光下反射出嗜血的光澤。
他向前踏出一步,沐浴在灼熱的氣浪中,聲音因極度的興奮而變得尖利。
“衝進去!”
“無論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把那個姓蘇的小子,還有他那個護衛的腦袋,完完整整地帶回來給家主!”
“殺!”
身後,是數十名護衛山呼海嘯般的爆喝,士氣被這衝天的火光徹底點燃。
他們一腳踹開了早已被火焰吞噬的客棧大門。
燒得焦黑的木門碎片向內紛飛,他們蜂擁而入,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即將收割生命的獰笑。
然而,下一刻。
所有前衝的腳步,都僵在了原地。
所有人的獰笑,都凝固在了臉上。
眼前的一幕,讓一股冰冷的寒氣順著他們的脊椎骨,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客棧的大堂,是空的。
沒有預想中驚慌失措的尖叫,沒有倉皇逃竄的人影,更沒有負隅頑抗的搏殺。
什麼都沒有。
彆說是人,就連原本擺滿大堂的桌椅板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幾張來不及搬走的破桌子,正在熊熊烈火中扭曲、碳化。
這裡,根本就是一座精心布置的空殼!一座巨大的焚屍爐!
不好!
這兩個字,在關通的腦海裡炸開。
他瞳孔收縮到針尖大小,渾身的血液幾乎在這一刻凍結。
中計了!
那個小子根本沒有受傷!他買藥是假的,打探消息是假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戲!
“撤!”
“快撤出去!”
關通發出了驚恐到變調的嘶吼。
可是,晚了。
就在他下達撤退命令的同一時間,客棧外圍,那些原本漆黑一片的街巷深處,突然亮起了更多的火把。
一點。
兩點。
十點。
百點……
密密麻麻的火光,從四麵八方升騰而起,將他們來時的路,將所有可能的退路,全部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