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公所,便是昔日的陳府。
朱漆大門前的石獅子,依舊威嚴,隻是那門楣之上,早已換了人間。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線,斜斜地打在長街儘頭。一隊人馬卷著煙塵,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裡。為首的是一個跨坐著高頭大馬的中年文士,身著雲州府的官袍,麵容白淨,下巴微微抬起,眼神裡透著一股根植於骨子裡的倨傲。他身後,是兩隊披堅執銳的甲士,刀槍林立,寒光閃閃,每一步都仿佛要將黑木鎮的石板路踩裂。
這股氣勢,讓街邊遠遠圍觀的鎮民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剛剛安穩了沒幾日的心,又被高高地提了起來。
王順早已得了蘇毅的吩咐,等在門口。他看著那文士在門前勒馬,身後的甲士“唰”地一聲列成兩排,肅殺之氣撲麵而來,手心不免滲出些許冷汗。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文士身旁的一名親衛,聲如洪鐘地喝道。
王順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我家先生已在大堂等候,請使者大人入內一敘。”
那文士居高臨下地掃了王順一眼,仿佛在看一隻螻蟻,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卻沒有下馬的意思。“讓他出來接旨。”
“先生說了,”王順依舊保持著姿勢,語氣平靜,“使者大人若是不願進來,那便請回吧。”
“放肆!”親衛怒目圓睜,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文士卻擺了擺手,製止了親衛。他臉上的輕蔑更盛,心中隻覺得可笑。一個占山為王的泥腿子,也敢學人擺譜?這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也好,他倒要進去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究竟長了幾個膽子。
他翻身下馬,理了理身上的官袍,對著親衛吩咐道:“你們在此等候。”
說罷,便獨自一人,甩著袖子,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府門。在他看來,一個莽夫的巢穴,他一人一言,便足以定其生死。
穿過前院,踏入正堂。
原本陳家奢華的大堂,此刻顯得有些空曠。大部分浮誇的裝飾都被撤去,隻餘下幾根巨大的梁柱,支撐起高闊的屋頂,反而透出一股肅穆莊嚴的氣勢。
正堂之上,蘇毅安坐於主位,手中正把玩著一個茶杯,神情淡然,仿佛在等一個遲到的客人。
文士的目光在蘇毅臉上一掃而過,隨即,他的瞳孔不受控製地猛然一縮。
他的視線,被蘇毅身旁侍立的那道身影,死死地攫住了。
那是一個鐵塔般的壯漢,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那裡,沒有散發出任何真氣波動,甚至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可他僅僅是存在於那裡,就讓整個大堂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而沉重。那是一種純粹由氣血和肉體凝練而成的壓迫感,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沉默,卻蘊含著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文士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他曾有幸遠遠見過兵馬司主事張承大人出手,那靈府境修士的威壓固然恐怖,卻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屬於另一個層次的威懾。而眼前這個壯漢帶來的感覺,卻更加直接,更加原始,仿佛隻要他一動,自己就會被那股純粹的暴力撕成碎片。
一瞬間,他從雲州府帶來的那份傲氣,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熄滅了大半。
“咳!”文士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清了清嗓子,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展開來,用一種刻意拔高的聲調念道:“雲州府法旨!黑木鎮逆賊蘇毅,聚眾作亂,殘害官身,罪大惡極!現命你即刻放下兵械,三日內前往雲州府伏法請罪!另,著即清點陳家所有資財,列冊上繳,以儆效尤!欽此!”
他念得鏗鏘有力,似乎想用這官方法旨的威嚴,來驅散心中的那一絲恐懼。
蘇毅聽完,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隻是輕輕吹了吹杯中的茶葉,發出一聲輕笑。
“陳天雄父子在黑木鎮魚肉鄉裡,橫行霸道,鎮民苦不堪言。我為民除害,順應天理人心,何罪之有?”
他放下茶杯,終於抬眼看向那文士,目光平靜如水。
“至於你說的什麼資財,陳家搜刮的本就是民脂民膏,我已儘數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今府庫空空,拿什麼上繳?”
文士被他這兩句輕飄飄的話噎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本準備了一肚子引經據典的斥責之詞,卻發現對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法”給掀了,跟你講“理”。
“你……你這是巧言令色,強詞奪理!”文士氣急敗壞,“我告訴你,你廢掉的雲騎尉,乃是兵馬司主事張承大人的親侄!張大人已經放下話,不日將親率大軍前來,他正等著拿你的人頭,去祭奠他那半死不活的侄兒!”
“哦?張主事?”
蘇毅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來到了那文士的麵前。
他的身高並不及周倉那般魁梧,但當他直視著文士的眼睛時,那股無形的壓力,竟比周倉帶來的感覺還要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