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毅的反問,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深潭,在賈詡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激起了一圈細微卻清晰的漣漪。
密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響,此刻也顯得格外刺耳。
賈詡沒有立刻回答。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再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蘇毅。這一次的審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專注,來得透徹。他像一個經驗最老道的工匠,在審視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判斷其質地、紋理,看它究竟能承受何等力度的雕琢,是能成傳世之器,還是會中途崩裂。
蘇毅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神情平靜,心中卻並非毫無波瀾。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將決定這位“毒士”對自己的最終定位,也將決定大夏未來的道路。
良久,賈詡才緩緩開啟。他沒有直接回答蘇毅的問題,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聲音平淡,卻字字如錐。
“主公如今坐擁巨富,手握利刃,看似強大,實則如三歲小兒鬨市持金,乃取禍之道。”
這句話,直接而刺耳。
但蘇毅的眉毛隻是微微一挑,並未動怒,反而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這正是他召集核心會議後,獨自一人冷靜下來時,心中最大的隱憂。
賈詡見蘇毅神色不變,眼中那絲審視悄然淡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謀士對局勢的冷靜剖析。
“雲天宗覆滅,看似是我等大獲全勝,實則也將我等徹底推到了風口浪尖。主公麾下,兵不過數百,將不過數員,所據之地,不過一鎮。如此根基,卻吞下了一頭連猛虎都未必能消化的肥羊,這在雲州群狼眼中,本身就是原罪。”
他伸出一根瘦削的手指,在空中輕輕一點,仿佛點在了一張無形的地圖上。
“其一,黑木鎮根基太淺,一戰而名動,卻無足夠底蘊支撐這份名聲,已成眾矢之的。其二,丹師盟已窺得我等虛實,此等勢力,如附骨之疽,既貪婪我等財富,又畏懼子龍將軍神威,斷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此刻隱忍,不過是在等待更好的時機,或是尋找更強的盟友,給予我等致命一擊。”
賈詡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戳在蘇毅最擔心的地方。
議事廳裡的狂熱,勝利帶來的喜悅,在此刻冰冷的現實麵前,都顯得那麼虛浮。蘇毅神色凝重,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帶走了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他點了點頭,看向賈詡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欣賞,多了一份倚重。
“先生所言,正是我所憂慮。這攤子鋪得太大太快,火燒得太旺,一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
“主公能看到這一層,詡便放心了。”賈詡微微躬身,這一次的姿態,比初見時要恭敬了許多。
“既是取禍之道,”蘇毅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那先生以為,該當如何破局?”
“破局?”賈詡的嘴角,毫無征兆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詭譎的弧度,那笑容讓密室裡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主公,既然這塊金子太燙手,引來了無數貪婪的目光,我們為何要自己死死攥著?”
“所以,”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吐出了四個字,“我們不僅不能藏,還要主動把這塊金子扔出去,讓所有人都看到,讓所有人都去搶!”
蘇毅的瞳孔猛地一縮。
扔出去?
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一陣本能的震驚與不解。覆滅雲天宗,付出了巨大的風險,趙雲甚至暴露了超凡的實力,所為的不就是這些海量的資源嗎?現在要把到手的肥肉扔出去喂狗?這算什麼計策?
這簡直是……資敵!
似乎是看穿了蘇毅的驚疑,賈詡那陰鷙的眸子裡,閃爍著一種智珠在握的異樣光彩,他緩緩解釋道:“此計,名曰‘以鄰為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