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之上，風聲嗚咽，吹散了血腥，卻吹不散那股凝如實質的肅殺。
勝利的喧囂早已退潮，留下的，是比戰前更加沉重的寂靜。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彙聚在那副巨大的輿圖之上。輿圖上，原本代表著大夏王城的一個小點，此刻像是怒海中的一葉孤舟，而舟外，是無數代表著妖潮的紅色箭頭，正肆無忌憚地，湧向雲州內陸的每一寸土地。
“羅網最新傳回的訊息。”
賈詡的聲音很低，像一盆冷水，澆滅了眾人心中最後一點僥幸的餘溫。他伸手，在輿圖上劃出了十幾道觸目驚心的軌跡。
“妖潮主力分化為至少一十三股，最大的三股，數量皆在十萬以上，正沿著雲水、蒼河、龍脊山脈三個方向，向雲州腹地高速推進。其餘十股，規模稍小，呈扇形散開，目標是沿途所有的郡、縣、村、鎮。它們的行進路線……毫無章法，唯一的邏輯，就是毀滅視野內的一切生靈。”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它們在進食，也在……繁衍。一些低階妖獸，在吞噬了足夠的血肉後，會當場分裂，數量不減反增。”
周倉扛著大斧，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扭曲。他一拳砸在城垛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操他娘的！這幫畜生！就拿手無寸鐵的百姓出氣？算什麼東西！”
高順站在一旁，看著輿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紅色箭頭，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眉心也擰成了一個疙瘩。他麾下的陷陣營，是步戰之王，是攻堅利器，卻不是能飛天遁地的神仙。麵對這種席卷全境、四處流竄的敵人，他有力也使不出。
“主公，西門先生已經出城了。”賈詡看向蘇毅，眼神中帶著詢問。
蘇毅的目光沒有離開輿圖，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西門吹雪是一柄劍，一柄最鋒利的劍。但一把劍，殺得死一名將軍，卻擋不住一場席卷天下的洪水。他能做的，是斬斷妖潮中最粗壯的那條“根”，為後續的部署，爭取時間。
……
雲州，清河郡。
這裡曾是大炎王朝治下有名的富庶之地，魚米之鄉。可此刻，曾經的繁華，已化作人間煉獄。
郡守府的大門被撞得粉碎，一名身穿官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被一頭身高丈許、形如巨型螳螂的妖獸，用它那鐮刀般的前肢，死死釘在牆上。
“救……快向……向大炎京城求援……”
老郡守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啞地喊著，鮮血從他的口中不斷湧出。他至死，效忠的依舊是那個早已拋棄了這片土地的故主。
府內，殘存的百餘名府兵，結成一個搖搖欲墜的陣型，護著一群瑟瑟發抖的官吏家眷。他們的對手，是上千隻悍不畏死的魔化鬣狗。
“頂住！給老子頂住！”一名都尉雙目赤紅，手中的長刀早已卷了刃，他一刀劈翻一隻撲上來的鬣狗，可後背立刻被另外三隻的利爪撕開，血肉模糊。
街道上，哭喊聲，咆哮聲，血肉被撕裂的聲音，交織成一曲絕望的交響。無數百姓在奔逃中被妖獸追上，然後淹沒。
城西，一座不起眼的院落裡。
一名穿著粗布麻衣的漢子，冷靜地將最後一隻信鴿的腿上綁好蠟丸，然後打開鴿籠，用力將其拋向天空。
那信鴿振翅高飛，險之又險地躲過了一隻從空中掠過的飛行妖獸的爪擊，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向著王城的方向飛去。
做完這一切，漢子沒有逃跑。他從牆角抽出一柄樸刀，深吸一口氣，轉身，迎向了撞破院門衝進來的三隻妖獸。
他是羅網的探子，他的任務，是傳遞情報。他的生命，在情報送出的那一刻，便已經完成了使命。
……
大炎王朝，京城。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氣氛壓抑得能滴出水來。
“陛下！雲州八百裡加急血書！清河郡、安南郡、望山郡……共計七郡三十一縣，同時遭到妖潮攻擊，城池陷落，死傷枕藉！懇請陛下，速發天兵，救萬民於水火！”
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臣，涕淚橫流地跪伏在地，手中高舉著一份被鮮血浸透的奏報。
龍椅之上，大炎皇帝臉色發白，肥胖的手指，緊緊攥著龍椅的扶手。
“妖潮？哪來的妖潮？雲州不是被那逆賊蘇毅占了嗎？怎麼會有妖潮？”
“回陛下！”另一名武將出列，高聲道，“據說是那蘇毅不知天高地厚，在南疆黑域妄動刀兵，這才引來了這滔天大禍！此乃逆賊自取滅亡！臣以為，我等正該坐山觀虎鬥，待那蘇毅與妖潮兩敗俱傷，我大炎天兵再揮師南下，一舉收複失地！”
“王將軍此言差矣！”先前那名老臣悲憤地抬起頭，“妖獸無情，隻知殺戮！如今遭難的，是我大炎的子民啊！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盼的是王師，豈能坐視他們淪為妖獸口中之食？”
“劉禦史，你這是婦人之仁！”王將軍冷哼一聲，“為些許刁民，讓我大炎的將士去與那無窮無儘的妖潮拚命？值得嗎？再者說，雲州已是賊巢，那些百姓，是奉逆賊為主，還是奉陛下為主，還兩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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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這是誤國之言！”
大殿之上，瞬間吵成了一鍋粥。文臣主張安撫，武將要求坐觀，更多的，則是在那言辭交鋒中，盤算著自身的利益得失。
“夠了！”
大炎皇帝猛地一拍龍椅，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喘著粗氣，看著底下爭吵不休的臣子，眼中閃過一絲煩躁。
“此事……此事……容朕，再議。”
他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惱人的蒼蠅。
“傳朕旨意，命鎮南關守將陳兵邊境，嚴防妖潮越界。至於雲州……密切關注。退朝。”
說完，他便在內侍的攙扶下，逃也似地離開了龍椅。
跪在地上的老禦史，看著那空蕩蕩的龍椅，渾濁的老眼中，最後一絲光亮，徹底熄滅了。他癱坐在冰冷的金磚上，口中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