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在經曆了破城、屠戮、授田、新政之後,像一頭被馴服的巨獸,收起了獠牙,低下了頭顱,開始學著在新主人的意誌下呼吸。
禦書房的決議,如同天雷引動的山洪,以無可阻擋之勢,席卷了西楚大地。
一本本由荀彧連夜督造、緊急印刷的《大夏啟蒙千字文》,被送往了每一個新成立的“新政推行司”。
其上的文字,正是蘇毅欽定的小篆簡化體,筆畫刪繁就簡,結構清晰明了,學習的門檻被降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低度。
同時,由魯班親手鑄造的“大夏標準尺”與“大夏標準升”的母版,也已快馬加鞭送至各地工坊,開始大規模複製。
整個西楚,變成了一個巨大而喧囂的工地。
然而,變革的洪流之下,永遠不缺試圖築壩的頑石。
壽春城,文廟。
這裡曾是西楚士子心中的聖地。
此刻,數十名身著廣袖儒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聚集於此,他們神情悲憤,捶胸頓足,仿佛天塌地陷。
為首的,是前西楚的祭酒,大儒孔穎達的後人——孔安。
他手中捧著一本剛剛頒發的《大夏啟蒙千字文》,枯瘦的手指因憤怒而劇烈顫抖。
“妖書!此乃毀我文脈之妖書!”
孔安老淚縱橫,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聖人所創之文字,傳承千年,字字皆有其形、其意、其神!此書將文字簡化至此,形神俱失,與那蠻夷的鬼畫符有何區彆!”
“暴君!那蘇毅名為統一,實為滅文!他這是要斷我等讀書人的根啊!”
“我等世世代代研習古文,傳承經典,方有今日之地位。如今,一個販夫走卒,隻需識得這區區千字,便能閱讀官府文書,我等與他們,還有何異?!”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番極具煽動性的哭訴,瞬間點燃了所有舊學派儒生的怒火與恐懼。
他們最引以為傲的,便是對知識的壟斷。
而蘇毅這一手“書同文”,配合那簡單粗暴的《千字文》,無異於將他們高高在上的知識壁壘,一錘子砸了個稀巴爛!
“燒了它!燒了這妖書!”
“我等飽讀聖賢之書,豈能與此等鄙陋之物為伍!”
“請孔老帶頭,我等,向那暴君死諫!以證文道之不朽!”
在狂熱的氣氛中,一個火盆被搬了上來。
孔安顫抖著,將那本《千字文》高高舉起,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便要將其投入火中。
就在此時。
“踏、踏、踏……”
一陣整齊而又冰冷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文廟之外,大批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東廠番役,如同一片烏雲,悄無聲息地包圍了這裡。
為首一人,正是剛剛領了“三軌同風”總督辦重任的當朝左相,張居正。
他沒有騎馬,沒有坐轎,就這麼一步步,走到了文廟門口。
他的臉色沉靜如水,那雙睿智的眼眸裡,沒有憤怒,沒有勸誡,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冷漠。
“孔安。”
張居正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人的鼓噪。
“本相,隻問你一句,你可知罪?”
孔安看到張居正,先是一愣,隨即昂起頭,擺出一副為真理獻身的悲壯姿態。
“張相!你亦是讀書人出身,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文脈斷絕,坐視那暴君倒行逆施嗎?”
“我等今日之舉,非為一己之私,乃是為天下文道存續!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
張居正的嘴角,牽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他沒有與孔安辯論文道,也沒有解釋新政的利弊。
他隻是從袖中,緩緩抽出了一卷黃綢聖旨。
“廷尉商鞅,新修《大夏律·三軌同風鐵律》。”
張居正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如同機器般宣讀。
“國策頒行之後,凡抵製新文、私造舊軌、私用舊衡者,以叛國罪論處!”
“罪首,斬立決!”
“從者,流放三千裡,永世不得還鄉!”
“凡其族人,三代之內,不得為官,不得經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