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問話,很輕。
輕得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又仿佛隻是蘇毅一句無心的自語。隨著他話音的落下,庭院中原本被風吹拂的樹葉,在這一刻竟詭異地靜止了。
可這聲音,卻化作了一柄無形的,在九幽冥火中燒得通紅的鐵鉗,狠狠烙在王順的靈魂最深處!
“朕的天下,又該許你……犯下何等大罪呢?”
“轟!”
王順的大腦,連同整個世界,在這一瞬間徹底炸裂、崩碎!
那剛剛因為蘇毅的攙扶而升起的一絲絲微弱的,近乎奢望的希望之火,在這一瞬間,被這一盆混合著冰渣的現實,澆得灰飛煙滅!
連一縷名為僥幸的青煙都未曾升起。
他明白了。
陛下,從來,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放過他。
陛下提起舊恩,不是為了寬恕,甚至不是為了念舊。
是為了……審判!
是為了將他那點微不足道的功勞擺在天平的一端,然後用另一端那如山般沉重的滔天罪孽,將其徹底壓垮、碾碎!是為了讓他死個明明白白!
何其……仁慈。
又何其……殘忍!
“啊……”
王順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介於哀嚎與哽咽之間的破碎音節。
他那肥胖的身軀,剛剛被扶起,此刻卻再也支撐不住,骨頭仿佛被瞬間抽離,又一次軟了下去。但這一次,他不是跪下,而是整個人“噗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雙目失神,瞳孔渙散,仿佛魂魄已經被這一句話徹底抽離了軀殼。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蘇毅鬆開了手,仿佛剛剛碰觸了什麼肮臟的東西,他甚至沒有看一眼,隻是微微側過頭,身旁的沈煉便立刻遞上了一方潔白的絲帕。
蘇毅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隨手將絲帕丟棄。
他後退一步,重新拉開了那道名為君臣,實為天塹的距離。
他轉身,不再看地上那灘爛泥般的肥肉,目光緩緩掃過這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他的聲音,重新恢複了那片死寂般的冰冷與淡漠。
“你兒為國捐軀,朕,追封他為‘忠烈侯’,準其靈位,入駐英靈殿,享萬民供奉,世代香火。”
這本是天大的恩賜!是足以光宗耀祖,讓一個家族屹立百年不倒的無上榮耀!
可聽到這句話的王順,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反而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劇烈地抽搐扭曲起來,如同被無形的手掌死死攥住心臟。
他知道,這是陛下在償還他王家最後的功勞。
償還完了,剩下的,便隻有……清算!
果然。
蘇毅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那個被錦衣衛按在地上,兀自掙紮的王淩身上。
“至於你的這個孫子……”蘇毅的語氣微微一頓。
王順那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又因為這兩個字,而被強行攥緊!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乞求的光。
蘇毅看著王淩那張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臉,平靜地說道:“殺人放火之罪,他倒是還沒犯下。”
王順的呼吸,驟然一滯!而原本還在咒罵的王淩,聽到這話,眼中也閃過一絲劫後餘生的狂喜。
沒犯死罪!
他的孫兒,還有救!
一股狂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的浮木,讓王順那已經死寂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點點微光!
然而。
蘇毅的下一句話,卻將這根浮木,連同他的整個世界,徹底擊碎!
“死罪可免。”
蘇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帶任何溫度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場早已注定結局的滑稽戲。
“活罪,難逃。”
“朕的大夏,不養廢物,更不養蛀蟲。”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他父親用命守護的北境長城,還缺一個填坑的士卒。”
“沈煉。”
“臣在!”
“打入北境邊軍”蘇毅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