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氏天不亮就爬了起來,屋裡屋外地轉圈,心火燒得她一宿沒合眼。
她翻出家中僅有的一塊靛藍布匹,還是前些時日才買的。
李氏將那布匹攤在床上,用手掌一遍遍捋平,再尋了塊乾淨的舊麻布包了個嚴嚴實實,生怕沾上半點塵土,汙了人家的眼。
“當家的,你記牢了!”
李氏的聲音透著一股子緊繃,連珠炮似的叮囑。
“那茶葉,你非得去茗香閣,就買他們最好的雨前尖兒,差一點都不行!”
“還有點心,必須是百味齋的,體麵!”
她喘了口氣,眼神裡全是焦慮。
“那黃家……那可是舅舅家,跟咱們這種泥腿子不一樣!”
“我可聽說了,舅母那個人,最是看重臉麵和排場!”
“萬一,萬一咱們的禮數薄了,人家怕是連大門都不讓咱們進,那昭兒的事……那還提個什麼勁!”
李氏越說聲音越抖,雙手死死絞著衣角,指節都發了白。
她猛地頓住,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把心裡的慌氣都吐出去。
“唉,我不管那麼多!總之,絕對不能讓人家小瞧了咱們昭兒!不能讓人家戳脊梁骨,說咱們家窮,帶出去都上不得台麵!”
她手裡的包袱皮,剛被她小心翼翼撫平整,這會兒又被她緊張地捏出了幾個死褶,看得人心焦。
“知道了,知道了!”
林根被她念叨得頭皮發麻,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搓著。
“你這一早上,嘴皮子就沒歇過!”
“家底就這麼點銀錢,還能買出花來不成?儘咱們最大的力置辦就是了!”
他瞥了一眼那包得像粽子一樣的藍布,又補了一句。
“那塊新藍布,你也給我包仔細了,千萬彆壓出消不掉的死褶子,舅母那眼睛尖著呢!”
林根嘴上應付著,胸口卻堵得慌,像是有塊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
他依照李氏千叮嚀萬囑咐的,揣著家裡大部分的銅錢,一步三回頭地去了鎮上,將那些禮品一一置辦齊全。
這一夜,夫妻倆翻來覆去,誰也沒能睡踏實。
第二天,天色依舊是灰沉沉的,像是憋著一場大雪。
林根和林昭父子二人,懷揣著精心準備的禮品,踏上了前往黃家村的路。
寒風刮過光禿禿的田埂,發出嗚嗚的聲響。
“昭兒,”林根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亂,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鄭重。
“待會兒到了黃家村,見了你舅姥爺,機靈點,嘴甜點,該叫人叫人,大人說話,你莫要插嘴,聽見了沒?”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幾乎成了耳語。
“那黃家……黃家在鎮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跟你那不成器的奶奶家可不一樣,莫要丟了我的臉!”
語氣裡是顯而易見的敬畏,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自卑。
林昭點點頭,沒有多言。
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黃家村終於遙遙在望。
村口,一塊半人高的青石碑立在寒風中,上麵刻著“黃家村”三個遒勁的大字,透著幾分莊重。
村內的屋舍,大多是青磚黛瓦,院牆高聳,錯落有致。
比起林昭他們村那些房屋,簡直是天壤之彆。
這便是父親口中“不比尋常人家”的底氣。
黃家大宅更是坐落在村子最顯眼的位置,朱漆大門,門上是兩個碩大的銅環獸首,門楣高懸,兩側石獅威嚴。
這哪裡是農家院落,分明是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
林昭暗自咋舌,這舅姥爺家,果然非同一般。
自家那房子在村裡也不顯得破,但在這高門大院麵前,簡直沒辦法比。
林根在氣派的大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身上那件還算穿的出手的衣服,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叩響了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