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書房。
魏源的心情很好。
非常好。
好到他看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文竹,都覺得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困擾了他數月的田畝清查,那個死結,活了。
自從那日與林昭一番“紙上談兵”後,他依著那“分而化之,以利誘之”的法子,悄悄約談了城西的李員外。
李員外是聰明人。
當晚,三本賬冊就悄無聲息地送到了他的案頭。
一本給官府看。
一本是自家實賬。
還有一本,是鄰居張大戶家瞞報田畝的黑賬。
有了第一個投誠的,後麵的事便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往日裡抱團取暖的鄉紳們,一夜之間,都成了最積極的告密者。
“你舅公,也是個高人。”
魏源放下手中的毛批,看著站在一旁默立的林昭,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林昭躬身,一臉天真。
“學生也是現學現賣,都是老師教得好。”
“少拍馬屁。”
魏源笑罵了一句,但眼中的欣賞卻愈發濃厚。
他站起身,踱步到書架前,目光在那些經史子集上掃過。
最後,停留在了那個最高、最深、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搬來一張凳子,親自站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個上了鎖的黑漆木匣。
“砰。”
木匣被放在書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聲音不大,卻仿佛一柄重錘,將滿室的輕鬆愜意,砸得粉碎。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林昭的“鑒微”清晰地捕捉到,魏源身上那股清爽的滿足感,正在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冰冷。
魏源從懷中摸出鑰匙,插入銅鎖。
“哢噠。”
一聲輕響,鎖開了。
“吱呀——”
一股塵封多年的腐朽氣味,混雜著紙張黴變的微苦,撲麵而來。
匣子裡沒有金銀,沒有玉器。
隻有一卷卷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陳舊卷宗。
每一卷,都用粗糙的牛皮紙包裹,上麵用小楷,寫著一個名字。
“這是為師之前跟你提過的……”
魏源的聲音低沉下來,像是從地底下傳來。
“特殊課程。”
他從中抽出最上麵的一卷,遞給林昭。
牛皮紙封麵上,是三個墨色深沉的字。
王子安。
林昭接過,那薄薄的紙張,入手卻重逾千斤。
他記得這個名字。
揚州府,王子安。
十五歲中舉,一篇《富民策》驚動朝野。
次年,死於馬踏。
“打開看看。”魏源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
林昭解開係繩,展開卷宗。
裡麵是一份官方的結案文書,字跡工整,措辭嚴謹。
時間、地點、人證、物證,一應俱全。
結論清晰明了:揚州生員王子安,於街市為驚馬所踏,當場身故。肇事馬主乃本地富商之子,已賠付紋銀三百兩,並自願出資修繕城隍廟,以贖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