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更鼓聲在濃霧中響起。
震得紫禁城牆角的青苔都顫了顫。
陳希文策馬趕到午門時,這裡早已不是往日百官待漏時的喧囂模樣。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禁軍甲葉撞擊聲,提醒著所有人昨夜那場驚天變故並未結束。
兩道人影正縮在巨大的石獅子旁,身形佝僂。
禮部侍郎錢學士麵色慘白,官帽歪斜。
平日裡保養得宜的長須此刻淩亂地糾結在一起。
他眼神渙散地盯著地麵,嘴裡不知在念叨著什麼。
而在他身旁,那位平日裡以“清流領袖”自居、在杏榜前對林昭口誅筆伐的鄭老夫子,此刻更是狼狽不堪。
聽到馬蹄聲,兩人猛地抬頭。
待看清來人是陳希文,鄭老夫子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須臾,他膝蓋一軟,跪倒在青石板上。
“陳……陳尚書……”
他膝行兩步,枯瘦的雙手抓向陳希文的官靴。
指甲在皮革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陳公!老朽……老朽險些成了靖安侯府的幫凶啊!”
老人的聲音淒厲而嘶啞,帶著徹骨的悔恨與恐懼。
他不是在悔恨誤解了林昭,而是在恐懼即將到來的清算。
靖安侯府倒了,他這個在放榜時極力打壓會元的老學究,在陛下眼中,便是同黨,便是幫凶。
錢學士雖未下跪,卻也雙腿打擺子,靠著石獅子才勉強站穩。
看向陳希文的目光中充滿了哀求與絕望。
他知道,自己作為依附勳貴集團的文官,隨著昨夜那把火,前程已斷,甚至性命堪憂。
陳希文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幕。
若是往日,看到同僚如此失態,他定會上前攙扶。
可今日,此時此刻,看著鄭老夫子那張涕泗橫流的老臉,他心中竟生不出一絲波瀾。
隻有一片冰冷的厭惡。
昨夜林昭在火海中求生時,這些人在做什麼?
在嘲笑,在詆毀,在等著看那個少年的笑話。
“鄭大人,言重了。”
陳希文腳尖微轉,避開了老人的觸碰。
聲音冷硬得像是這清晨的寒風。
“是非功過,陛下自有聖裁。你求我,無用。”
說罷,他看都不再看兩人一眼。
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衣冠,大步走向緊閉的宮門。
守門的太監早已得了吩咐,見是陳希文,立刻躬身接過名帖。
“禮部尚書陳希文,有緊急國事,求見陛下!”
聲音洪亮,穿透濃霧,直入深宮。
片刻之後,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一道縫隙。
魏進忠那標誌性的身影走了出來。
這位東廠督主此刻換了一身嶄新的蟒袍,臉上掛著那副招牌式的謙卑笑容。
隻是那笑容並未達眼底。
他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鄭老夫子和癱軟的錢學士。
眼神漠然得就像在看路邊的兩塊爛肉,連停留哪怕一瞬都覺得多餘。
“陳大人,陛下在奉天殿候著您呢,請吧。”
魏進忠側身引路,聲音尖細卻透著一股子親近。
陳希文微微頷首,隨著魏進忠跨過高高的門檻。
身後,沉重的宮門再次合攏。
將鄭老夫子的哭嚎聲徹底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奉天殿內,金磚漫地。
龍涎香的氣味中,隱約夾雜著一絲未散儘的血腥氣。
陳希文剛一踏入大殿,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搜尋那個身影。
大殿一側的錦墩上,林昭正安靜地坐著。
少年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月白色儒衫,發髻重新梳理得一絲不苟。
隻是臉上還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
聽到腳步聲,林昭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