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
破敗的都水司衙門被拉出幾道斜長的影子。
秦錚肩膀上扛著裝了八百兩官銀的木箱子,大步邁進院門。
他把箱子往大堂那張缺了角的案幾上一頓。
砰!
案幾上的陳年積灰被震得騰起半尺高,在夕陽的光柱裡亂舞。
一直縮在門後等消息的老吏錢福,被這動靜嚇得一哆嗦。
他探頭探腦地湊過來,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箱子,喉結上下滾動。
宋濂上前一步,伸手掀開箱蓋。
銀光乍泄。
白花花的銀錠子整整齊齊碼在裡頭,晃得人眼暈。
錢福那雙枯樹皮似的手顫巍巍地伸過去,想摸又不敢摸。
嘴唇哆嗦著:“真……真要回來了?八百兩?全是咱們的?”
他在都水司混了三十年,除了每個月那點少得可憐的俸祿,何曾見過這麼多現銀。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錢福激動得老淚縱橫,抹了一把臉,轉身就要往外跑。
“大人,老朽這就去街口的醉仙居定桌席麵!要有肘子,要有燒鴨!再去打十斤上好的女兒紅!”
他又指了指頭頂那漏風的瓦片:“剩下的錢,明兒個找匠人把這房頂修修,再給幾位大人置辦幾身像樣的行頭……”
“站住。”
一道聲音不高,卻冷得像冰渣子。
錢福邁出去的腳僵在半空,訕訕地回過頭。
林昭坐在主位那張唯一的太師椅上,手裡把玩著一塊碎銀子,臉上沒有半點喜色。
“誰讓你去定席麵了?”
錢福愣住了:“大人,這……這是咱們討回來的經費啊,弟兄們辛苦了一天,不該……”
“這錢,不是用來吃的。”
林昭手指一彈。
碎銀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回箱子裡,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堂下四人。
“修房頂?置辦行頭?吃喝玩樂?”
林昭走到錢福麵前,盯著老頭的眼睛。
“錢伯,你覺得這八百兩銀子,能買幾條命?”
錢福身子一抖,腿肚子開始轉筋。
“大……大人,您這是啥意思?”
林昭轉過身,背對著眾人,看著牆上那幅斑駁的大晉地圖。
“工部那個錢光,為什麼給錢給得這麼痛快?”
堂內瞬間死寂。
剛才那點喜慶勁兒,被林昭幾句話衝得乾乾淨淨。
宋濂臉色凝重,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大晉律》。
秦錚依舊麵無表情,隻是抱著刀的手緊了緊。
林昭轉回身,指著箱子裡的銀子。
“因為在他眼裡,這就是咱們的買命錢,或者是……棺材本。”
他走到案幾前,伸手從箱子裡抓出兩錠大銀,大概一百兩,扔給錢福。
“這一百兩,留作衙門日常開銷。買米、買油、買炭,彆讓大家餓死凍死。”
錢福手忙腳亂地接住銀子,沉甸甸的壓手。
林昭又抓出兩錠,扔給宋濂。
“這一百兩,你去辦幾件事。”
宋濂接過銀子,拱手道:“大人吩咐。”
“第一,去城南找那家快倒閉的造紙坊,買最劣質的黃麻紙,要量大,足夠把這間大堂堆滿。”
宋濂一怔:“劣質黃麻紙?那是給死人燒紙錢用的……”
“第二。”
林昭沒理會他的驚訝。
“去染坊,買石漆、靛藍,還有桐油。按三比一比二的比例混好,裝罐封存。”
宋濂眉頭緊鎖。
這是什麼路數?
但他看著林昭那雙平靜的眸子,到了嘴邊的疑問又咽了回去。
“第三,去估衣鋪,買五十套粗布短打,要那種最不起眼的,扔人堆裡找不著的。另外,再買幾套夜行衣。”
宋濂點頭記下。
雖然滿腹狐疑,但他知道這位年輕的大人做事,從來都有深意。
林昭目光轉向許之一和秦錚。
“剩下這六百兩,是誘餌。”
“誘餌?”
許之一挑了挑眉毛,手裡那把破算盤晃得嘩嘩響。
“釣多大的魚,要用六百兩當餌?”
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不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