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到京城的官道上,車轍壓得極深。
一百二十輛大車首尾相連,綿延數裡。
厚油布下,沉甸甸的貨物讓騾馬噴著粗氣,蹄子在地上刨出一個個白印。
押送的是全副武裝的京營驍騎。
這陣仗,比藩王進京還要大。
剛進永定門,半個京城的百姓都湧出來看熱鬨。
“乖乖,這是把龍王爺的家底都抄了吧?”
“聽說林大人帶著三個人,就把通州碼頭給挑了!”
“我聽說林大人一聲令下,龍王廟都塌了,糧食把通州河都填滿了!”
等車隊進了永定門,街頭巷尾已經傳遍了各種荒唐話。
林昭坐在馬車裡,指尖摩挲著玉佩溫潤的紋路。
外麵的喧囂聲透過車簾傳來。
他透過縫隙看到街邊百姓的眼神——有好奇,有敬畏,也有懷疑。
宋濂騎著馬走在旁邊,腰杆挺得筆直。
這是讀書人從未有過的揚眉吐氣。
車隊開進都水司那個破舊的衙門。
原本長滿雜草的院子,瞬間被銀箱和糧袋塞得滿滿當當。
都水司的老賬房錢福正端著碗喝粥。
一抬頭看見院子裡堆滿的箱子,他放下碗,走到最近的一個箱子前。
掀開蓋子。
滿箱銀錠子在陽光下泛著白光。
錢福愣了片刻,伸手抓起一錠掂了掂分量。
又看了看箱子裡密密麻麻的銀錠。
嘴唇開始哆嗦:“這……這得有……”
他數不下去了,腿一軟坐在地上。
許之一扶起錢福。
錢福緩過神來,盯著那箱銀子,聲音發顫:“這些……都要入賬?”
他是老賬房,第一反應是職責。
許之一咧嘴一笑:“老錢,這回咱都水司發了!”
錢福看看箱子,又看看林昭,喉結滾動了一下:“這麼多銀子……得好好清點。”
林昭從馬車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許之一,清點。”
兩個時辰後。
天色漸暗,衙門裡卻點了十幾支兒臂粗的蠟燭,亮如白晝。
許之一撥弄算盤的手指都在抽筋。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沙啞卻亢奮。
“大人,現銀十八萬兩,糧食折價約莫十二萬兩,加上字畫古玩……總計,不下四十萬兩。”
院子裡隻剩下急促的呼吸聲。
都水司一年的經費才不過三千兩。
這筆錢,夠他們花一百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昭身上。
那是看財神的眼神,也是等待分肉的眼神。
林昭走到公案前,拿起朱筆,在宣紙上畫了三條線。
“四十萬兩,太燙手。”
林昭看著眾人。
“都水司一年經費才三千兩,這筆錢要是全留下,明天就會有人盯上我們。”
他用筆尖點了點第一條線。
“五萬兩現銀,連同那本記錄著通州民生疾苦的賬冊,即刻送入國庫。”
“這是給皇上的交代,也是給天下人的交代。”
宋濂點了點頭,這是應有之義。
林昭筆鋒一轉,點了點第二條線。
“五萬兩現銀,外加那尊純金的送子觀音像,今晚子時之前,走側門送進宮裡。”
“給誰?”
許之一愣了一下。
“司禮監秉筆太監,魏進忠。”
這三個字一出,宋濂眉頭緊皺。
“大人,那可是……那是閹黨!我們是清流,怎麼能……”
林昭看著宋濂,聲音放低。
“宋師兄,通州這案子,工部尚書李東陽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沒有宮裡那位大伴幫我們擋著,明天早朝,彈劾的奏折能把咱們埋了。”
他頓了頓,“這五萬兩,買的是命。”
宋濂張了張嘴,最終無力地垂下頭。
他知道,林昭是對的。
在京城這潭渾水裡,所謂的清流名聲,在生死麵前一文不值。
林昭轉過身,繼續安排。
“另外五萬兩,作為都水司的機動銀兩,應對突發之需。”
林昭看向許之一,“這筆錢你來管,專款專用。”
“至於剩下的三萬兩,撫恤京營將士,論功行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