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工部尚書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
李東陽換了一身寬鬆的道袍,手裡那兩顆獅子頭核桃又轉了起來。
他臉上早已沒了在衙門時的驚怒。
門被推開,一道人影匆匆閃入。
來人正是戶部主事王德,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藍布包裹,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大人。”
王德顧不上擦汗,將包裹放在紫檀木桌案上。
“您要的東西,弄好了。”
李東陽停下手中的核桃,下巴微微一抬。
王德手腳麻利地解開包袱皮,露出一本厚厚的賬冊。
封皮簇新,墨跡似乎還新鮮,但做舊的工藝極其高明,邊角特意磨出了毛邊,紙張也用茶水熏過,泛著陳年的枯黃。
“大人放心。”
王德翻開賬冊,指著其中幾頁密密麻麻的數字,語氣裡帶著幾分討好。
“這是下官召集了戶部三個最好的老賬房,連夜趕製出來的真賬。”
“每一筆進出都嚴絲合縫,與國庫的底檔分毫不差。彆說都水司那群隻會玩刀把子的粗人,就是大理寺的推官來了,也查不出半點毛病。”
李東陽伸手,指尖輕輕劃過賬冊粗糙的紙麵。
“做得乾淨嗎?”
“絕對乾淨!”王德拍著胸脯,“所有不該有的開銷,全平進了損耗和修繕裡。這本賬若是呈到禦前,工部不僅無過,反而有功,勤儉持家,度支有方。”
李東陽終於笑了。
他拿起那本賬冊,在手裡掂了掂,眼神裡透著股子老謀深算的狠辣。
“林昭以為把甲字庫搬空,就能拿捏住老夫的七寸?”
“年輕人,終究是太嫩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都水司方向那一片漆黑的夜空。
“工部的賬,若是那麼容易查,老夫這個尚書早在十年前就乾到頭了。”
王德在一旁賠笑:“大人高見。那林昭搶走的那些……”
“那是餌。”
李東陽冷哼一聲,轉過身,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甲字庫裡的賬,本就是半真半假,專門留給上麵查的。他搶得越凶,死得越快。”
“等他拿著那些賬本去禦前告狀,老夫就把這本真賬甩出來。”
“到時候,他私闖衙門、搶奪官物是死罪;偽造賬目、構陷上官,更是誅九族的重罪!”
李東陽將手裡的假賬重重拍在桌上。
“這一局,我要讓他連本帶利,把吃進去的銀子全吐出來,還得把命留下!”
……
都水司衙門,燈火通明。
偏廳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味和陳舊紙張的氣息。
幾十口大箱子敞開著,賬冊堆得像座小山。
孫鐵算盤腿坐在地上,頭發亂得像個雞窩,兩隻眼睛熬得通紅,手裡緊緊攥著一把算盤。
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整整四個時辰了。
周圍幾個賬房司的兄弟早就累趴下了,呼嚕聲此起彼伏,唯獨他,精神亢奮得像隻聞到了血腥味的餓狼。
“啪!”
算盤珠子最後一次撞擊,發出一聲脆響。
孫鐵算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因為腿麻,差點一頭栽進書堆裡。
但他顧不上這些,抓起幾張發黃的單據,跌跌撞撞地衝向後堂。
“大人!大人!”
淒厲的喊聲劃破了後院的寂靜。
林昭正在書房閉目養神,聽到動靜,眼皮都沒抬,隻是淡淡道:“進來。”
門被撞開,孫鐵算衝了進來,手裡揚著那幾張薄薄的紙片,手抖得像篩糠。
“找到了!找到了!”
他撲到書案前,將單據一張張鋪平,指尖都在哆嗦。
“大人,這筆賬……這筆賬有問題!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