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手低頭看著手裡的墨鬥,沉默片刻,將它重重放在地上。
墨汁從鬥口漫出來,在青磚上暈開一片烏黑。
他指著空蕩蕩的院子:
“老子是來修河堤的,不是來這兒乾耗著的!”
“沒石頭,沒木頭,連個能扛包的苦力都招不到。”
“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兒?”
蹲在牆角的鐵匠王大錘站了起來。
他手裡的鋼鑿子在掌心翻了個花。
“劉一手說得對。”
王大錘看向林昭:
“林大人,咱們是衝著您那句不問出身來的。”
“可如今這架勢,有力氣也沒處使。”
“這不是糟踐人嗎?”
“就是啊,咱們雖是匠人,可也要臉麵。拿著工錢不乾活,這飯碗端著燙手!”
“工部這是把路都堵死了,咱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沒處施展啊。”
院子裡一陣躁動。
新招攬來的三十號奇人異士,原本個個心高氣傲。
如今卻被李東陽這招釜底抽薪憋得夠嗆。
有人開始收拾工具,有人低聲嘀咕,有人乾脆靠著牆根抽起了旱煙。
滿院子都是牢騷和不安。
許之一站在林昭身後。
那張圓臉上冒著冷汗,他不停地用袖子擦拭額頭。
儘管是初春的天氣,他的後背已經濕透了。
“大人……”
許之一壓低聲音,湊近林昭:
“這可怎麼辦?人心要散了。”
“這幫人要是跑了,咱們都水司剛搭起來的架子,一下就得垮。”
許之一太清楚這些匠人了。
有本事的人,脾氣都怪。
林昭能把他們聚在一起,靠的是一股子要乾大事的心氣兒。
如今這股氣被李東陽一招釜底抽薪給打散了。
要是就這麼散了,以後再想聚起來,難如登天。
宋濂站在一旁,麵色鐵青。
他手裡捏著幾份剛送來的邸報,指關節捏得發白。
“大人,李東陽這一手太毒了。”
宋濂抿了抿嘴唇:
“我剛去戶部和吏部打探過消息。”
“工部這次是以皇陵修繕和宮牆加固的名義封鎖的物資。”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
“這是大義。”
“咱們若是強行去爭,那就是不敬祖宗,不尊皇室。”
宋濂停了停,聲音沙啞了幾分:
“而且……李東陽還放了話。”
“說都水司若是在汛期前修不好河堤,那就是辦事不力,辜負聖恩。”
“到時候,他不僅要收回工程司的權,還要參您一本。”
“罪名都想好了——誤國誤民。”
這是個死局。
往前走,沒路。
往後退,是懸崖。
許之一看著林昭,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話。
“都說完了?”
林昭忽然開口。
劉一手剛想再罵兩句,可一對上林昭那雙平靜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臟話就咽了回去。
“說完了,就過來看點東西。”
林昭從石磨盤上站起來,隨手將那條木魚揣進懷裡。
他轉身走進屋內,腳步不停。
眾人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屋內陳設簡單,隻有一張巨大的桌案。
林昭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圖,抖開。
地圖鋪在桌案上,四角用鎮紙壓住。
眾人圍攏過來。
看清地圖內容後,都愣住了。
這圖畫的不是京城,也不是河道,而是整個北直隸的山川地理。
連周邊的衛所、皇莊都有標注。
“大人,這是……”
許之一有些茫然。
林昭沒有解釋,隻是伸出手指,在地圖上劃動。
從京城出發,沿著官道向西,越過密密麻麻的村落,最終停在一片山脈之上。
那裡被朱砂筆圈了個紅圈。
上麵寫著兩個字——西山。
“李東陽以為,他控製了京西采石場,控製了京北林場,就能掐住我的脖子?”
林昭笑了笑,眼中帶著幾分譏諷。
“京西采石場的石頭,是從哪來的?”
“京北林場的木頭,又是從哪長的?”
林昭的手指重重點在地圖上那片山脈。
“整個京城所需的石料、木炭、石灰,源頭都在太行餘脈。”
“也就是這片——西山。”
水清源猛地抬頭,臉色大變:
“大人,您是說……”
“不錯。”
林昭的手指點在地圖上。
“整個京城所需的石料、木炭、石灰,源頭都在太行餘脈。”
“也就是這片西山。”
“工部那些人,隻知道守著現成的采石場和林場撈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