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京城,工部衙門。
“你說什麼?”
李東陽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大,帶翻了桌上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他那雙官靴上,他卻渾然不覺。
“變成了……整塊石頭?”
李東陽的聲音在顫抖。
跪在地上的吳敬中,此時早已沒了在河堤上的囂張。
“尚書大人,千真萬確啊!下官親眼所見,那一鎬頭下去,火星子亂冒,那牆連個坑都沒留!
而且……而且他們造得太快了!照這個速度,不出十天,永定河的百裡長堤就能修完!”
“十天……”
李東陽頹然坐回椅子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工部修河,曆來是個細水長流的肥差。
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
幾百萬兩銀子的工程款,能養活多少官員?能養活多少石場、木場、米鋪?
隻有工期長,預算多,損耗大,他們才有上下其手的空間。
可現在,林昭搞出了這個該死的神灰。
如果這東西推廣開來,以後大晉修橋鋪路、築城修堤,還要工部乾什麼?
哪怕皇帝不追究他們以前的爛賬,光是這一條斷人財路,就足以讓整個工部喝西北風!
“不能留……”
李東陽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這是生死存亡!
是新法與舊製的你死我活!
“大人,咱們……咱們怎麼辦?”
吳敬中結結巴巴地問道,“那牆太硬了,明著砸是砸不壞的……”
“硬?”
李東陽冷笑一聲,“這世上就沒有攻不破的牆。再硬的石頭,也怕水鬼。”
他招了招手,示意吳敬中湊近。
“你去找幾個在那片水域討生活的水鬼,要那種要錢不要命的亡命徒。”
“那牆雖然硬,但它的根基還沒紮穩。趁著夜色,讓他們潛下去,專門鑿它的根基!”
“記住,不要鑿穿。”
李東陽眯起眼睛,眼中閃爍著陰毒的光芒。
“隻要在根基上鑿出裂縫,等過幾日上遊洪峰一到,巨大的水壓就會順著裂縫把整段堤壩撕碎!”
“到時候,決堤淹了莊稼,死了人……”
“哼!那就是他林昭用妖術禍國殃民,偷工減料導致的天災人禍!這口黑鍋,他背定了!就算是陛下的乾兒子犯了這事,也得把腦袋掛在城牆上謝罪!”
吳敬中聽得渾身發冷,但隨即眼中也湧現出一股瘋狂。
為了保住頭頂的烏紗帽,為了保住口袋裡的銀子。
彆說是毀一段堤壩,就算是把天捅個窟窿,他們也得乾!
“下官……這就去辦!”
吳敬中重重地磕了個頭,轉身匆匆離去。
看著窗外陰沉的天色,李東陽緩緩閉上了眼睛。
“林昭啊林昭,既然你想做那個補天的女媧,那老夫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天塌地陷。”
子時三刻,正是人困馬乏之時。
除了河堤上幾盞被風吹得忽明忽暗的氣死風燈,整個世界仿佛都沉入了無儘的黑暗。
河灘下遊的蘆葦蕩裡,幾個人影如同水耗子一般,悄無聲息地滑入了水中。
這幾人都是李東陽花重金從通州碼頭請來的水鬼。
這年頭,在水麵上討生活的人,身上多少都帶著幾分匪氣。
他們不僅水性極好,能在水下閉氣半盞茶的功夫,手裡更是有著一套專門針對船底和水閘的絕活。
領頭的叫浪裡鑽陳七。
此時,他嘴裡咬著根蘆葦管,腰間彆著精鋼打造的分水刺和重錘,領著三個兄弟向著那道新築的灰色堤壩潛去。
水下漆黑一片,冰冷刺骨。
陳七在水底摸索著前進,心裡卻有些不屑。
拿泥巴糊牆?
這簡直是對他們這些搞破壞專家的侮辱。
這種活兒,根本用不著鑿子,隻要找到根基薄弱處,幾錘子下去,甚至用肩膀一撞,那種土牆就會在水壓下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