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十二歲的少年身上。
這目光裡有幸災樂禍,有鄙夷,卻唯獨沒有憐憫。
滿朝朱紫貴,儘是殺人刀。
林昭站在原地,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緊,隨即鬆開。
他抬起頭,聲音清脆而堅定。
“陛下。”
“臣,有話要說。”
皇帝眼皮微微一抬,並未言語,隻是那原本扣在禦案上的手指,輕輕挪開了半寸。
周延儒冷笑一聲,剛要開口嗬斥這黃口小兒不懂規矩,卻見林昭忽然轉過身來。
那少年目光掃過周延儒那張漲紅的臉,隨即邁步走到大殿正中央。
他沒有去辯駁那些荒謬的指控。
什麼龍脈、什麼屍油、什麼妖術,這些帽子扣得再多,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他的牆沒塌,工部的堤決了口。
林昭盯著周延儒,目光如刀。
“周大人方才說了那麼多,又是龍脈斷絕,又是蒼天震怒,文采斐然,令下官佩服。”
林昭語氣平淡。
周延儒眉頭一皺,心中一跳,升起一絲不安。
林昭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些方才喊打喊殺的官員臉龐。
最後,視線釘在了周延儒臉上。
“既然周大人說這是妖術,是天譴,那下官隻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周大人,也想請教滿朝諸公。”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敢問周大人,昨夜洪峰來襲,這三丈高的巨浪拍下來,是臣那用來戲弄軍國大事的爛泥牆塌了?”
“還是工部耗銀百萬、用祖宗成法修築的青石堤,決了口?”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大殿內卻瞬間死寂。
原本還準備了一肚子引經據典之詞的周延儒,張著嘴,喉嚨裡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個“了”字的尾音還在大殿房梁上盤旋,卻再也沒人敢接話。
工部的堤壩垮了,是真的。
林昭的牆沒垮,也是真的。
周延儒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原本的義憤填膺變得漲紅。
哪怕他能引經據典三千卷,哪怕他能把禮義廉恥說出花來。
在這一刻,在赤裸裸的對比麵前,所有的道理都成了蒼白的廢話。
百姓不管你用的是不是妖術,百姓隻知道,林昭的牆能救命!
林昭沒有就此罷手。
他站在原地,聲音再次響起。
“周大人說臣毀了龍脈?”
“若是龍脈真的護佑大晉,為何衝毀的是供奉著三牲祭品的工部大堤,卻唯獨留下了臣這一道?”
“難道這西山的龍神,也覺得臣這爛泥巴,比工部的青石更合胃口?”
“你……你……”
周延儒被逼得連連後退,腳後跟絆在自己的官袍下擺上,險些當殿摔倒。
他指著林昭的手指劇烈顫抖,像是得了瘋病。
“強詞奪理!這是……這是……”
大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些原本附議的官員們,一個個把頭埋得極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龍椅之上,皇帝原本陰沉的臉上,眉頭微微鬆動,目光在林昭身上停留片刻。
他這個小愛卿,果然從不讓人失望。
眼看周延儒就要氣得背過氣去,局勢即將倒向林昭。
“巧言令色!”
一道低沉而威嚴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僵局。
一直沉默不語的工部尚書李東陽,終於動了。
他沒有去看狼狽不堪的周延儒,而是邁步而出,擋在了林昭麵前。
李東陽目光陰鷙,死死盯著林昭。
“陛下!”
李東陽長袖一甩,朝著龍椅方向躬身行禮,聲音沉痛而有力。
“林昭此言,恰恰證明了他所用乃是妖術!”
“正因為那是妖術,是邪法,所以才能違背常理,讓爛泥如鐵石般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