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撕裂的朱紱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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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撕裂的朱紱(1 / 2)

有施部族的村落,早已被一種無聲的死寂掐住了咽喉。風從未像現在這般帶著重量,刮過茅草低矮的屋舍,發出嗚咽般的低鳴。那風裡裹著曠野深處若有若無的氣息,初春本該萌動的新生被更凜冽的東西蓋過,是鐵鏽,是泥土的腥,還有遙遠戰場上不曾涼透的血發出的甜腥。消息黃昏時便如滾油般潑進了村莊——夏桀的鐵騎碾碎了最後的屏障,那宣告滅族屠戮的旨意,像淬了毒的寒冰箭鏃,深深射入每個有施人的血肉裡。

族中的老人被聚集到宗祠內,沉重木門在身後合攏的悶響,幾乎震塌了幾副本就佝僂的脊梁。施仲走在最後,每一步都耗費著朽木崩裂的氣力。昏暗渾濁的空氣如同凝固的濃粥,一盞小小的油燈是唯一的豆大光暈,火苗病態地跳躍著,將那幾個跪坐身影投射在泥牆上,不斷扭曲、搖晃,如同風中殘燭的幽魂。

施仲枯槁的手死死按住冰冷的矮幾,每一處骨節都在蒼白皮膚下突兀地支棱出來。他的臉溝壑縱橫,像雨水衝刷了千萬年的泥塑,那些深深凹陷的紋路裡,此刻填滿了風乾的絕望和一層新鮮的、灰敗的死氣。“夏桀……”他喉嚨裡發出砂紙摩擦朽木的嘶鳴,每一個字都在艱難地擠出破碎的胸腔,“……這是要我們死儘死絕……”渾濁的眼轉動著,望向那片在燈影深處顯得愈發幽暗、幾乎不見輪廓的祖先牌位。一種巨大的、粘稠的痛苦噎住了他,像一塊滾燙灼熱的炭卡在喉中,“有施……有施的血脈……三百多年……怕是要儘付於溝渠了……”

“咯噔”一聲輕響,坐在施仲左側的族老牙齒失控地磕碰了一下,那張布滿深重皺紋的臉上,恐懼如爬藤般在溝壑中蔓延瘋長。拚死一戰?絕望的念頭閃過腦海,可眼前立刻浮現鏽鈍的銅矛、脆弱的木盾,還有那些沾滿泥汙、因饑餓和恐懼而顫抖的族人。如何抵擋?如何抵擋那披著青銅重甲的虎狼之師?怕是一個時辰都用不到,這片先祖開墾的土地,便會被徹底染紅,隻餘下死寂。

比死更沉重的絕望,在這狹隘窒息的祠堂裡沉降、凝固,緊緊包裹住每一個人赤裸的恐懼和哀嚎。他們沉默著,每一道微弱渾濁的呼吸都似乎在耗儘最後的氣力。油燈微弱的暖黃光芒被濃厚的黑暗不斷逼退,隻在佝僂蜷縮的身影邊緣,勾勒出一圈瀕死般微弱的光暈,在巨大而壓迫的沉寂中顫抖。

“桀……那個暴君……”牆角一個一直蜷縮著的身影動了一下,那聲音如同枯葉在地麵刮擦,又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冷靜,“……好色……暴虐……卻又狂妄自負……目空一切……”

施仲木然地轉動著眼珠,望向角落的陰影。

那陰影裡的老族叔微微抬頭,渾濁得如同黃泥漿的眼球,在昏暗燈火下竟凝起一點詭異如磷火般的幽光:“血……終歸是要流儘的……”聲音陡然壓低,變得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沿著冰冷的矮幾邊緣遊走,鑽進其他人的耳中,激起一陣無聲的戰栗,“或許……唯一的路……不是向外拚儘最後這一絲氣力……而是要……往裡送……”他舔了舔同樣乾裂如樹皮的嘴唇,喉結艱難滾動,“……用他最無法拒絕的方式……送上那名為‘禮’的餌……他心中那狂亂的火焰最樂意接納的餌……”

送?拿什麼去送?村落裡每一粒粟米,每一件殘缺的陶器,甚至連老弱婦孺眼中殘留的微弱光澤,都早已被夏桀視為囊中之物。角落的族叔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指直指上方,那指甲縫裡嵌滿汙垢,指向的卻是一個令人心膽俱裂的方向:“送命!唯有一條條鮮活的命!用女人的性命,填他那無底的欲壑!”

“哄——”祠堂裡死水般的沉滯被瞬間擊碎,壓抑許久的驚駭和難以言說的恐懼化作低沉的嘩然。施仲枯木般的手指驟然攥緊案幾邊緣,指節凸出得發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乾枯的皮肉裡,留下幾道滲血的月牙。他感覺不到疼,隻覺得那角落裡點起的磷火,瞬間燒透了他的五臟六腑。

夜。村中空地被清理出來,斷枝、碎石胡亂堆在邊緣。中央沒有堆疊神聖的柴薪,也未曾點燃獻祭神隻的篝火。唯有冰冷的恐懼被點燃了,在那口臨時壘成的石灶上,鬆木劈柴“劈啪”作響,吐出嗆人的濃煙,火光像巨大、痛苦伸出的舌頭,慘黃中透著一抹病態的赤紅。

二十幾個年輕女子被老婦們從各自的屋角、草鋪上驅趕出來,推到火堆旁。她們瑟瑟發抖,慘白臉孔映著跳躍的火焰,光影如野獸爪痕般在青春尚存的輪廓上晃動,年輕的生命被扭曲成了一張張驚恐麻木的麵具。淚珠滾落,在火光下亮得刺目,卻映不出她們眼中那茫然至深的死寂。施仲的女兒妺喜,被擠在這群羔羊中間。族人私下喚她“寶珠”,可那顆珠子此刻黯淡無光。剛過十五的身骨異常纖弱,一件舊麻衣空蕩蕩掛在她身上,愈發襯得那份單薄如同水中倒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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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白發老嫗,臉上刻著族中最深重的溝壑,端著一種近乎祭祀的肅穆匆匆擠進人群。她們手中,赫然托著一匹鮮豔到足以灼傷眼目的朱紅色錦帛!那顏色像自活物胸膛新鮮剜出的心臟,刺目欲滴,在昏黃搖曳的火光下閃爍著妖異的流光。她們目標清晰,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幾乎帶著不容置疑的神聖,精準地探入人群中,將妺喜扯了出來!

冰冷的紅綢像蛇一樣纏繞上來。妺喜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與滑膩感驚得身體一僵,腦中一片空白,來不及驚叫,那沾著不知名粘稠物質的錦帛便一層又一層纏裹上來,迅速將她單薄的身體包圍!絲綢邊緣刮過裸露的手臂肌膚,留下一道道冰冷紅痕。勒緊!是那種巨大蛇類吞噬獵物前的捆束感,越收越緊!每一寸肌膚都被冰涼的滑膩感所擁抱並剝奪了感覺。妺喜猛地意識到什麼,驚駭如同冰水自頭頂澆灌而下!她開始拚命掙紮,喉嚨裡擠出小貓般細弱、破碎的嗚咽:“爹……娘……這是做甚……放開我……”

施仲背對著火焰中心,背影像一截被天雷劈過、焦黑待朽的樹樁,死死釘立原地。他甚至不敢轉過身來,隻死死盯著麵前跳動的光影中自己那巨大搖晃的、不成人形的黑影。女兒驚惶無助的嗚咽帶著哭音撕開夜色,如同無數帶著倒刺的鐵鉤狠狠刮擦著他的腦髓和耳膜。他沒有回頭,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那佝僂如弓的背脊幾乎要折斷。他破碎的聲音艱難擠出喉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損的磨盤下吃力地碾磨出來:“寶珠……我的寶珠兒……”話音未落,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猛地將他打斷。他佝僂起身體,仿佛要將那破爛不堪的肺腑生生咳出來,乾瘦的骨架在薄薄皮肉下激烈起伏,如同暴風摧折中的葦草。“……是……爹……沒用……”他重重喘息著,濁淚混著嘴角被強行咽下的血沫腥鹹,“……爹給你……趟不出一條活路了……你娘……你娘早早就走了……爹沒用啊……”淚水決堤而出,混濁滾燙,滲進乾裂褶皺的臉龐,“這是……我們……唯一……能走的……活……路……”他大口喘著氣,聲音嘶啞得更低了,幾乎是隻餘氣聲,“替你的父兄……替……所有……有施的血……去看著……去看那暴君的下場……去……活著……”最後幾個字耗儘他所有氣力,徹底碎散在嗚咽的風裡。他緊緊閉上雙眼,不敢再看身後那片慘紅,那巨大顫抖的肩膀卻暴露了那足以淹沒骨髓的、無法言說的鈍痛。

“不……爹……我不要……”妺喜的掙紮微弱下來。那掙紮如同撞上鐵壁的氣流,被紅綢無聲吞沒。起初的巨大驚駭過後,是徹底醒悟帶來的、冰水澆透骨髓般的絕望。冰冷的錦帛死死纏裹,每一次呼吸,胸口起伏都被那柔韌光滑的束縛所阻隔、擠壓。纏緊!再纏緊!連肋骨的形狀都在那巨大的壓力下被清晰地勒顯出來。她感到心臟瘋狂撞擊著胸腔,每一次撞擊都換來更深的窒息,血衝上大腦,眼前一陣陣發黑。滾燙的淚泉湧而出,斷線珠子般滑落,滴在冰冷滑膩的紅綢表麵,瞬間被吸乾、洇開,隻留下一片深色的、更顯汙濁的暗印。

她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頭,視線被淚水模糊,越過晃動的人影和跳躍的火焰,她看見父親那枯朽得仿佛下一秒便會轟然坍塌的背影,看見族老們眼中沉甸甸的絕望,還有……在那絕望底色上,竟然浮現的一絲如同抓住稻草般的期待!一種冰冷徹骨的認命感攫住了她。那猩紅的綢緞終於卷上了她的脖頸,觸感堅硬如冰冷的絞索。她的脊骨上傳來沉甸甸的死意,那是亡族的死氣凝聚成了重量。

東方天際,撕裂夜的底色是一抹慘淡的魚肚白,吝嗇地鋪開,未帶來一絲暖意。那稀薄的白光下,黑壓壓的軍陣如一道移動的地平線,沉沉推進到距離有施村落不足三裡之地。黑旗如同展開翅膀的巨禽,在冰冷的晨風中無聲抖動,旗麵上巨大的玄鳥圖騰,在未散儘的微光中隱隱顯露出猙獰輪廓。車輪滾滾,木質的戰車骨架發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吱嘎擠壓聲,卷起衝天的滾滾黃塵。黃塵中,無數青銅矛戟泛著幽冷的微光,層層疊疊的皮甲覆蓋著肌肉虯結的身軀,鐵靴踏過初春膽怯的新草,那肅殺之氣如凝凍的潮水席卷大地。

村口臨時拚湊的矮牆後,施仲跪在冰冷的硬土之上。他身旁,那團濃烈刺目的紅綢被兩個族中青年強壓著也跪了下去。老族長仿佛剛從泥裡被挖掘出來,雙手高高捧舉著一方粗糙的木牘——那是他沾著自己心頭血寫下的降表。他深深地伏下身體,枯瘦的額頭重重砸在布滿碎石的地上,發出清晰的、令人心悸的悶響:“罪民有施,不敢違逆天威!甘願為奴為婢,世代侍奉大王!惟求大王寬宥……賜我等殘喘之機……”聲音撕裂沙啞,刮過清晨凝結的空氣。

巨大的軍陣如磐石凝固。突然,陣前如同水麵般裂開一道豁口。一輛極其沉重巨大的戰車從中緩緩駛出,由八匹膘肥體壯、甚至脖頸上也覆蓋著猙獰青銅獸麵甲的駿馬拉動。戰車通體塗抹著厚重近於漆黑的暗紅色,粗大的車轅上雕琢著盤踞的虎紋,那雙鑲嵌著罕見綠鬆石的眼珠,隔著塵土,冷漠地掃視著螻蟻般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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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車上立著一人。身形魁偉如山嶽,隨意披掛著厚重的玄黑犀皮甲胄,肩甲寬闊得異乎尋常,並未罩頭盔,一頭粗黑如鬃的發披散在肩上。他居高臨下,銳利如鷹隼的目光隨意掃過匍匐在地的那一點微塵。臉龐被邊塞風霜與戰爭打磨得粗糙剛硬,棱角如同刀劈斧鑿,濃密的眉峰下壓著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瞳。此人正是夏桀。他站在那裡,便是一種無言的、純粹力量的宣告,一種足以令空氣凍結的掌控。

“稱臣納貢?”夏桀的聲音如同沉重的青銅巨錘驟然砸在凍結的空氣上,帶著震耳的嗡鳴和毫不掩飾的輕蔑冷笑,“晚了!”他右手猛地一揮,如同驅趕一群肮臟的蚊蠅,“寡人興師動眾,豈容爾等卑賤鼠輩戲弄?今日必屠儘爾等,寸草不留!以儆天下!”

這聲音如同一道霹靂劈開施仲僵硬的身體!他感覺全身血液瞬間凍成冰淩,又在下一刹沸騰如滾油!絕望的嘶喊如同受傷垂死的野獸,衝破他咬碎的牙關:“大王——饒命!!”他以更猛烈的力度將額頭砸向地麵,碎石刺破皮肉,鮮血混合著冰冷的泥土塗滿了半張臉孔,“罪民不敢求生!罪民隻求大王開恩……留……留我族中這些……不知事的幼子……一條……賤命啊……”他倉皇而絕望地、幾乎是推搡著將那團濃烈的紅綢推向前方,“……族中……族中……彆無長物……唯有此女……稍存……稍存一點清氣……願獻於大王……”他喉嚨裡溢出血沫,幾乎語不成句,“……為奴為婢……鋪床疊被……隻求大王……緩一刻刀兵……賜我……我這些垂死子民……一絲生息……”

他話音未落,那裹在紅綢中的少女——妺喜,身體如同被重擊般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那匹鮮豔的綢緞因顫抖而波蕩出刺目的漣漪,仿佛那綢緞本身也在感知到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而恐懼戰栗。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窒息的痛楚順著緊繃的綢緞勒入骨髓,她縮得更緊,恨不得把自己揉碎了嵌進冰冷龜裂的地縫中去,以此避開那道來自高天之上、審視玩味的目光——那目光帶著狩獵者欣賞爪下戰利品的冰涼意趣。

夏桀那如寒鐵鑄就的目光終於從施仲血泥模糊的臉上移開,釘子般落在火炭一般的紅綢之上。在眼前這片蒼黃、灰敗、唯有血汙和死亡的土地上,在身後那片巨大的、帶來無限毀滅的黑色陰影之前,這一抹灼燙的猩紅,是如此突兀,如此刺眼。

他微微眯起了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瞳孔深處,一點屬於深淵的、野獸攫取獵物時才有的幽光倏忽閃過。一絲玩味,一絲獵奇,一絲被這卑微獻祭引發的、類似於拔掉獵物翅膀前短暫把玩的興趣。他沒有說話,隻是頭顱極其輕微地、如同帝王頷首般側了側。

一人應聲而出,動作如同影子般迅捷無聲。他翻身下馬,身上華貴的皮甲在微光下折射出油滑的光澤。那是夏桀近前最得信重的侍臣趙梁。他顴骨高聳,眼梢微微上挑,嘴唇薄得刀削一般。他徑直走到紅綢前,俯視著那團微微抽搐的、鮮豔祭品,挑剔而冰冷的目光從上到下地逡巡,如同在評判一頭集市上即將買入的牲口。

他不帶半分猶豫或尊重地伸出手。那是一隻保養尚可、皮膚還算細膩,卻冰冷如蛇皮的手。用指頭扣住紅綢裹覆輪廓的下頜骨,指尖冰冷堅硬地陷進紅綢包裹的皮膚裡。

一股渾濁厚重、裹挾著皮甲汗味、金屬鐵鏽和濃鬱血腥氣的氣味撲麵而來,粗暴地灌入妺喜的鼻腔!胃底抽搐翻騰,一股酸苦衝上喉頭!那冰冷粗糙的手指如同捕獸的鋼鉗,毫無憐惜地扳起她的下頜,同時另一隻手猛地揪住她散落在紅綢外的發辮向上提拽!整個頭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向後牽扯、扭轉,被迫高高仰起!

正東那慘白的晨光驟然闖入被迫睜開、布滿驚駭淚水的眼瞳!強烈的光線如同無數鋼針攢刺,瞬間剝奪了所有視覺!視野一片慘白灼燒後的模糊扭曲,隻剩下那張在刺眼光暈中不斷晃動、如同剪影般刻薄異常的臉孔占據整個瞳孔!

趙梁挑剔的目光在少女模糊淚眼、因極度恐懼而慘白扭曲的麵容上停留了片刻。那雙深潭般漆黑、此刻卻因劇烈疼痛而驚懼瞪圓的眼,被淚水淹沒卻依然倔強不肯熄滅的眸子輪廓,即使布滿淚痕和驚恐的泥汙也未能完全掩蓋……片刻,他鬆開了手,如同丟棄一件無足輕重之物,轉身,對著戰車之上的夏桀,嘴角勾起一絲恰到好處、諂媚又冰冷的弧度,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刺破戰場上凝固的空氣:“大王,鄉野之物,雖不精致,倒也……算有幾分稚拙可觀。倒是這身朱紱……紅得乾淨,裹得倒也新鮮。”他將評價的焦點,不著痕跡地引向了那鮮豔到幾乎要燒起來的綢布本身。

夏桀如同一座烏鐵鑄造的巨大雕塑,矗立在暗紅戰車上紋絲不動。他銳利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山峰,沉甸甸地壓在施仲佝僂流血的身體和旁邊那團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紅綢上。時間如同黏稠的血液凝固在了戰場上。隻有戰馬焦躁不安的噴息聲,皮甲被微小動作牽動發出的摩擦聲,無數士兵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凝滯成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施仲額頭下的泥土已被血和淚浸透成深色的泥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承受永恒的剮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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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那隻握拳的巨大手掌抬離了車轅,小指極其輕微地、幾乎不可察覺地向掌內屈曲了一下。幅度小得如同拈去一粒沙塵。他沒有看向身後肅立的傳令督官,冰冷的聲音卻如同淬火的鐵塊驟然砸落,硬生生劈開了凍僵的空氣:

“收兵。”

這簡單的兩個字,如同巨石投入凍結的湖麵,先是帶來一片絕對的死寂,隨即引發無聲的、海嘯般的驚愕巨浪!軍陣前排的將領愣了一下,如同從夢魘中驚醒,隨即慌忙揮動手中令旗!急促冰冷的金鉦聲當啷當啷狂亂地敲響!尖銳的金屬摩擦聲——那是沉重的木質戰車輪軸在強大拉力下強行扭轉方向時發出的呻吟,如同骨骼錯位的哀鳴!成片的青銅矛戟森冷的金屬光芒,如同巨浪前的鋒芒,由指向天空的凶厲驟然低垂,指向大地!後方排開的黑色軍陣中掀起一陣壓抑的低沉騷動,如悶雷滾過地麵傳向前方,但軍令已如冰水當頭澆下,那龐大無匹、渴望吞噬的黑色洪流,帶著未曾飽飲血腥的焦躁與莫名的困惑,竟真的緩緩退潮般開始移動、後退!

施仲猛地抬起頭!那張枯瘦溝壑縱橫、被血汙泥土完全覆蓋的臉上,鬆弛的眼皮劇烈抖動,那渾濁暗淡的眼窩深處爆發出巨大的、瀕死之人看到河岸般的狂喜光芒!他甚至感覺不到臉上黏膩的血糊和眼窩灼辣的疼痛,隻是死死盯著軍陣尾部揚起的、遮蔽天空的黃塵煙幕,佝僂的身體篩糠般劇烈抖動,一種虛脫般的巨大酸軟襲來,他幾乎要癱倒。

但這狂喜如同驟燃的野火,瞬間便被迎麵卷來的巨大冰浪撲滅。

他終於意識到身邊那小小的身影沒有動靜。僵硬地、如同朽木扭轉般,他側過那張被血淚糊滿的臉。

妺喜依舊跪匐在那裡。那身緊緊纏繞著她的、猩紅如凝結血塊的錦帛,被初升太陽慘白無情的光芒直射著,紅得刺心!那紅色仿佛燃燒起來,要滴下真正的血!她蜷縮的身體在巨大、刺目的紅綢包裹裡,如同一個被遺棄的、等待焚燒的染血包裹,微小得可憐,脆弱得不堪一擊。她的臉深深埋下,緊貼在方才哭泣的、被淚水打濕的冰冷土地上,一動不動。隻有那被綢緞勾勒出的、瘦削如雛鳥的肩胛骨,在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帶著綢布表麵隨之高低起伏地蠕動。那不是得救的顫抖,而是一種魂魄被徹底抽空、精氣神被那猩紅綢布榨乾後的空洞殘骸。

戰車轟鳴的滾動聲碾過土地,緩緩調頭。夏桀甚至沒有再看匍匐在地的螻蟻和那件祭品最後一眼。那匹朱紅色的“薄貢”,自有忠實的爪牙上前處置。

幾名身著半身皮甲的兵士大步上前。動作粗魯而高效,直接抓住纏繞在妺喜肩頸附近垂下的綢布邊緣!猛然發力扯動!紅綢驟然繃緊,巨大的拉力拽得她整個身體向前撲倒!像一個包裹被強拖下祭壇!枯草和尖銳的碎石摩擦著紅綢,發出令人心悸的嗤嗤聲,在灰黃的土地上留下一道扭曲、刺目的猩紅擦痕!兩個兵士迅速俯身,如同搬運沒有生命的沉重包裹,一人執肩臂,一人抬起她蜷縮的下半身,合力將那團微微掙紮蠕動的紅“東西”抬離地麵。腳步沉重,靴子冷漠地碾過施仲額前留下的那片血泥,毫無阻滯。在無數有施族人枯井般的呆滯目光中,妺喜像一個被打包嚴實的人貨,被粗暴地丟上了隊伍後方一輛簡陋的板車。車輪在枯草斷枝上碾過,發出“咯吱咯吱”的單調聲響,單調地駛向那片翻騰著黃塵、盤踞著死寂與毀滅氣息的巨大黑色軍陣,最終被那代表著至高王權更象征著深淵巨口的黑暗徹底吞噬。

施仲依舊跪伏在原地。眼前,那抹小小的、凝聚著所有屈辱與僥幸的紅色漩渦,消失在視野儘頭飛揚的黃塵裡。那象征著他和全族唯一“生路”的光點徹底熄滅了。淚水終於混著額頭的血再次洶湧流淌,糊滿了他溝壑縱橫、蒼老得隻剩下最後一點皮肉的臉。他張著嘴,想喊,喉嚨裡卻隻能發出野獸將死時般沉悶、含混的、不成調子的嗚咽聲。那嗚咽很快被車輪碾過地麵和馬匹噴息的巨大噪音無情地碾碎,徹底消散在卷地而起的冰冷塵埃裡。

妺喜被直接帶入了軍陣深處。

一座巨大得近乎荒誕的黑漆皮營帳矗立在那裡,與周圍所有低矮、尋常士兵的帳篷格格不入,如同一塊突兀的黑色磐石。帳門厚重的帷幕落下時,帶起一股沉悶的氣流和濃烈皮革混合著某種動物膻腥的氣息。進入帳內,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立刻從四麵的帷幕漫湧上來,瞬間淹沒了她。光線被徹底隔絕,唯餘帳心一口巨大的青銅火盆在寂靜中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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