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金礫劫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80章 金礫劫(1 / 2)

商王仲丁的輿駕,由八匹青驄大馬緩緩牽引,車輪沉沉碾過囂邑新都北郊尚顯鬆軟的黃土道轍。揚起的細密浮塵,如同有形體的煙霧,無孔不入地透過層層垂簾的縫隙,滲入仲丁的鼻端,帶來微鹹乾燥的土腥氣。他微微蹙眉,這新都的氣息,遠未沉澱,躁動而陌生。道旁,新築的城牆綿延展開,灰白色的夯土方壘尚未乾透,裸露出刺目粗糙的茬口,如同大地上一道巨大而新鮮的傷疤,突兀地撕裂了春日的盎然綠意。遠方采石場叮叮當當的鑿打聲,役夫們低沉如獸吼的號子,被風送來,更添煩亂。

這巍峨新軀,是太戊王晚年雄心最後的投射,承載著王朝東移、穩固統治中樞的重任。仲丁甫一登基,便肩扛遷都的千斤重擔,喧囂與塵土幾乎成了他生活的底色。

輿駕前日方從東巡的征途歸來,車馬勞頓的痕跡尚未洗去。車輪還未觸到都城的基石,一陣更為急促的馬蹄聲便撕裂了晨風。一名甲胄染泥的飛騎,如同從黃塵中撲出的鷹隼,衝到王輦前滾鞍下馬,手中高舉一卷染著刺眼暗褐、幾乎被捏得變形的簡牘:“王!淮北八百裡急報!”

仲丁的心驟然一緊,掀簾接過。那簡牘入手濕冷沉重,上麵寥寥數語,墨跡已被深紅的血浸染,變得模糊猙獰,像野獸噬咬後的殘痕:“鹽途遭劫,三村俱毀,鹽工百數儘歿!”最後一個“歿”字,力透簡背,其下方拖曳出一抹濃烈的血痕,驚心動魄。

字如烙鐵,滾過眼簾,燙入胸腔。鹽!那是流淌在大邑商血脈中的白色黃金!三村被屠,百工喪命……這意味著一條鹽脈生生被斬斷!東南藍夷的獠牙,竟已凶狠至斯!一股寒意,混合著無邊的憤怒,自腳底猛然竄升,攫住了仲丁全身。

“停車!”他的嗓音乾澀異常,如同砂礫摩擦銅器。

輿駕在巨大城牆投下的冷峻陰影中緩緩停駐。仲丁推開車門,大步走下。微涼的晨風吹拂著他冕旒下的鬢角,卻不能稍減心頭的沉重與燥熱。遠處,高高夯築的祭台基址下,無數人影如同被巨掌隨意揉捏的螻蟻,在監工皮鞭“啪啪”的炸響中卑微蠕動,沉悶的驅役聲彙成一片壓抑模糊的噪音。

仲丁的目光越過了新牆那龐大卻單調得令人窒息的輪廓線,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投向東南方那片不可見的、流淌著血與鹽的淮泗流域。那裡,數條蜿蜒的生命線,如同大地的經絡,將從東海鹽場汲取的珍貴鹽鹵,源源不斷地輸往中原心臟——殷商王朝的命脈所在!他的祖父,英明神武的太戊王,勵精圖治,以赫赫武功與寬猛相濟的治術,將王朝的版圖如奔騰的潮水推至海隅,鹽道始如金色的絲線編織成網,暢通無阻,滋養著王氣蒸騰的商邑。然而,新都的牆垣尚未烘乾王室的印跡,東南的狼煙便已熏黑了太戊王留下的版圖邊界。

“藍夷……”仲丁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冰冷沉重的字眼,仿佛要將它們碾碎在齒間。他攤開手掌,那封染血的簡牘已被攥得變形,粗糙尖銳的邊緣深深陷入掌心,帶來清晰而殘酷的刺痛。血,有鹽工的血,或許也有信使拚死傳遞時蹭上的斑駁印記。這疼痛提醒著他現實的分量。

五日時光在囂邑新王宮的沉重氣氛中被碾過。朝議大殿巍峨寬敞,新漆的朱色廊柱尚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桐油氣味,但更濃鬱、更令人心頭悸動的,是無孔不入的“鹽”的氣息——不僅僅來自青銅禮俎中用作祭祀犧牲、尚未研磨的塊狀粗鹽所散發出的粗糲鹹澀之味,更是一種名為“恐慌”的劇毒,在嫋嫋升騰的祭祀熏香裡瘋狂發酵、彌散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新任國相祖辛,這位曆經數朝的老臣,須發已然摻雜了歲月的銀絲。他眉頭深鎖,如同刀刻的溝壑,巍然立於丹墀之前。手中所持並非象征權力的玉圭,而是一卷沉重的竹簡,沉甸甸似含著重鉛:“東南鹽路告急!十日內連遭三劫!單是亳城鹽倉所存鹽額,僅不足月耗之需!西土諸邦,北疆要塞,皆嗷嗷待哺!各諸侯國催逼鹽貢之使者車馬,已擠爆東門驛館,如群蜂爭巢!”

祖辛的聲音疲憊而沉痛,每個字都像擲入寒潭的石子,激起漣漪,更壓沉了殿內本就凝滯的空氣。

朝堂之上,瞬間化作一口燒沸卻又被死死封蓋的悶鍋。分列兩旁的公卿貴胄,無論親族還是重臣,皆掩飾不住地躁動不安。有人在寬大的朝服袖中搓捏著手掌,有人眼神遊移如受驚之鹿,還有人下意識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那是一種生理上對鹽分極度渴望的下意識反應。他們身著華服,卻難掩心頭被鹽荒陰影籠罩的惶惑。

商王仲丁高居王座之上,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簾,如一道無法穿透的屏障,遮掩了他此刻臉上所有的表情。唯有緊握著王座扶手的指節,因過分用力而顯得慘白。一位穿著特製素淨深衣的內廷司鹽官,在死寂的氣氛中,幾乎是用一種朝聖般的姿態,雙手捧出一個僅有半甕容量的陶製廣口小甕,小心翼翼置於仲丁身前的禦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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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揭開覆在上麵的細麻素錦。甕中,是僅存的、顆粒均勻、白如初雪的細鹽砂。這微弱得不足百斤的鹽,卻在眾人眼中恍若稀世珍寶。所有目光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灼熱地“舔舐”著那抹刺目的白色。那是對生存的渴望,也是對崩潰邊緣的恐懼。

殿外侍者尖利而略帶顫抖的唱名,劃破了殿內的窒息:“子宋、杞國使者急謁——!”

通報聲未落,兩名風塵仆仆、甲胄沾滿泥濘的諸侯使臣便踉蹌著闖入大殿。汗濕泥汙模糊了他們的麵容,刻著舟車勞頓的深重疲憊。他們甚至來不及行標準的朝禮,便用一種近乎嘶啞、帶著哭腔的急促語調,將沉重的噩耗砸向王座:

“王!臣國……臣國已旬日無鹽!百姓烹食淡薄,無味下咽,田間勞作者皆足軟無力!軍中……軍中更甚!勇士們操戈演武汗如泉湧,卻因缺鹽,筋骨鬆軟乏力,莫說巡弋戍邊,便是日常戍守也步履蹣跚,幾成廢人!百姓洶洶,軍士懨懨,人畜皆疲敝不堪,王啊!民情已沸,如鼎溢漿!”言辭間已掩不住那幾乎衝破尊卑的焦慮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

左列武將行列中,一位壯碩的統領按捺不住胸中鬱積的憤懣,全身重甲隨著他猛然出列的動作鏗鏘作響:“欺人太甚!何不遣精甲勁卒南下,踏平藍夷巢穴,揚我大商赫赫天威?末將願為先鋒,取其酋首獻於階下!”

“拿什麼去剿?拿我們的熱血去澆敵人的刀鋒嗎?!”右首掌管王室府庫財貨的亞長臉色瞬間由驚懼轉為鐵青,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變得尖利刺耳,如同刀刮金屬,“軍需糧秣,哪個環節離得開鹽?士兵要鹽!戰馬更要鹽!沒有鹽,再銳的戈矛也是朽木!數月鹽儲早已枯竭堪憂!況且……”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息自己的顫音,卻又帶著濃重的絕望,“那藍夷滑如泥鰍,狡如狐鼠!慣於騎馬射箭,來如疾風驟雨,去似流霧青煙,劫掠得手便即退入深山老林、連綿澤藪,尋之無跡!若大軍深入追擊,耗日持久,龐大的糧秣鹽運隊伍,豈非又成了藍夷嘴邊唾手可得的誘餌肥羊?此乃無解的死局,困獸待斃之局啊!”

亞長這盆裹挾著寒冰與絕望的冷水,將方才被武將點燃的短暫火星徹底澆滅。一股更勝之前的、讓人脊背發寒的死寂猛地攫住了整個大殿。王座旁的玄鳥屏風,都似被這無形的重壓壓得微微晃動。

無人注意到,在這片足以令人窒息的死寂邊緣,殿門巨大廊柱投射下的最深沉陰影處,嵌著一雙異常清亮、猶如冬夜寒星般的眼睛。視線的主人,形容枯槁,一身沾滿泥漬血跡的粗褐戍卒短衣,右臂的衣袖自肩頭起空空蕩蕩地飄蕩著。唯一完好的左手,緊緊攥著一塊造型奇異、斑駁粗糲的青灰石塊。此人正是內史署低級史官——倉庚。為詳儘記錄藍夷劫掠實況與地理風貌,他奉命隨軍深入淮北。

就在月餘前那場慘烈的伏擊中,他拚死帶回這浸透了同袍血與仇的石塊和一身無法複原的重傷,身陷淤泥僥幸生還,帶著使命於三日前星夜兼程,被倉促遣返囂邑報訊。他沒有資格站到丹墀之前,隻能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將自己融入這宮廷最卑微的角落,靜靜凝望著王庭之上這片因鹽荒而掀起的洶湧暗潮。他冰冷的懷裡,貼身珍藏的布條上那用不知名礦料描繪出的詭秘圖紋,如同一個無人識破的詛咒烙印,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摩擦著這片帶血的不解之謎——那是他從藍夷劫後廢墟焦屍身下拾得的唯一線索。

肅穆壓抑的大朝會後三日,恰逢商王室歲祀吉典。依照古老儀軌,各路藩伯諸侯、四方臣服的邦國首領,如同百川歸海,齊集於囂邑郊野的巍巍祖廟。這是祭祀先王、凝聚神權王威的莊嚴時刻。黑壓壓一片匍匐的人潮,如同虔誠的信徒,伏拜在蒼鬆翠柏環繞、承載著厚重曆史的宏大殿宇之前。庭院中央,比人還高的夔龍紋青銅巨鼎中,供奉犧牲的香氣混合著焚燒的蒿草與香木,嫋嫋白煙扶搖直上,似要溝通浩渺的昊天。

肅穆的頌禱之聲如同鬆濤,正漸入高潮。天地間彌漫著神聖的氤氳之氣。然而,就在這連接天人之際的關鍵當口,一陣狂暴急促、蠻橫無匹的馬蹄聲,如同晴空炸裂的滾滾沉雷,由遠及近,竟毫無阻隔、粗暴地撕裂了祖廟外庭的平靜!

塵埃如黃龍怒卷騰起!十餘匹筋骨虯結、毛色罕見如烏雲落地的藍灰戰馬引頸長嘶,碗口大的鐵蹄踐踏著神聖的祭祀廣場鋪陳的方形青磚!當先一馬雄健異常,通體油亮如墨玉。馬背上勒韁屹立之人,彪悍的身軀如同一座精鐵澆鑄的山巒,頭戴猙獰青銅嵌綠鬆石的展翅猛鷲冠冕,項掛白森森的、足以令人膽寒的碩大猛獸獠牙串鏈。黧黑油亮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桐油般的光澤,胸前斜披著一張斑斕猛虎皮縫製的護甲。他身後的騎士同樣魁梧彪悍,攜掛骨質箭鏃、彎背強弓,一雙雙眼睛鷹視狼顧,桀驁不馴的寒光穿透塵埃,掃視著階下那些目瞪口呆的商朝貴胄。來者正是令東南談之色變的藍夷大酋——鳩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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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煌大商諸王在上!四方賓從首領在場見證!”鳩羽的嗓門嘶啞粗糲,卻蘊藏著野獸般的穿透力,聲震屋瓦!他淩厲如刀的目光竟敢越過大殿階下林立的商朝親族諸侯、重臣貴胄,如兩柄淬毒的冰錐,直刺向端坐在高台之上、籠罩著神聖光環的商王寶座!仲丁的身影,在他眼中似乎隻是一個巨大的、可供攫取的象征。

“我等藍夷部族,世代生於泗水之濱,息於東海之畔!向以漁獵鹽澤為生,素來恭敬,從無覬覦冒犯大商天威之舉!”鳩羽語調一轉,變得悲憤而激昂,“然近年來,天不降福,大旱連年,滋養我族的水澤湖泊大半枯竭!草場萎落,牲畜骨瘦如柴!便是那賴以維生的海鹽灘塗,亦常為惡風所掠,所得寥寥!我族萬千人口,在饑餓的邊緣掙紮輾轉!”他頓了一下,深陷的眼窩裡閃過一絲狡黠,嘴角咧開的弧度宛如新磨的刀鋒,“若商王能念及我族窘困,體恤下民……”他那刀鋒般的笑意擴大了,變得極其刺目——

“歲賜粟米絲帛百車,上等精鹽三千斛!外加淮水大河南岸,我指名的三處最豐美水草場、獵苑——立契為我族專牧專獵之地!這些——”鳩羽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此乃微不足道的‘小禮’!隻要商王賜下,我鳩羽願以部族曆代祖先屍骨起誓,永為大商東南忠實藩屏,保爾商道千裡通衢,再無寸草敢犯!”

祖廟寬闊的廣場之上,霎時陷入一片死寂!隨即是壓抑不住的、無數道幾乎同時倒抽冷氣的嘶嘶聲!這哪裡是什麼稱臣納貢?這分明是將赤裸裸的屈辱繩索套在大商王朝的脖頸之上!貢品倒懸為勒索之物!本屬大商的邊防重地,竟成了蠻夷索要的籌碼!勒索!赤裸裸的恐嚇!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台階下方列位的大商諸侯們,臉色瞬間漲紅如豬肝,全身骨節爆響!最前方幾位王室近支親族諸侯,鬢角的發絲都因暴怒而戟張豎起,雙目噴火,幾欲赤手撲上前將這猖狂蠻夷生吞活剝!階陛兩側守衛的甲士更不待言,長戈、銅鉞寒鋒齊齊向前!矛尖所指,皆是那數騎囂張蠻騎!

氣氛,繃緊到了極致!然而,無人敢真動。這巍巍太廟,是溝通神明、祭祀先祖、凝聚國魄的最神聖之所!莫動刀兵,以免褻瀆神靈,引發滔天災禍!

商王仲丁,終於動了。在那片足以令人血脈凝固的滔天殺氣漩渦中心,他緩緩自象征至高王權的玉座之上站了起來。九旒白玉珠簾垂落,依舊遮掩著他深邃如淵的麵容。每一步,都沉穩如山嶽傾軋,踏過那鋪滿青石、肅穆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祭祀廣場。他孤直的身影,在千百道驚疑、憤怒、焦灼的目光聚焦下,如同穿行於颶風之眼的鴻鵠,帶著一種決絕的從容,一步步,穩穩地迎向那數位高踞於馬背之上、氣焰滔天的藍夷來使。

王,止步於鳩羽馬前五步之遙。四道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鳩羽那雙銅褐色的瞳孔裡,翻騰著毫不掩飾的狂野、蠻橫與一種居高臨下的極致蔑視。仲丁的眼睛,則如最深邃的星空,無波無瀾,沉靜得如同封凍萬年的玄冰,一絲漣漪也無。

仲丁抬起右手,並非伸向腰間的佩劍。一位近侍內臣即刻趨步上前,躬身如蝦,雙手高舉過頭,捧出一方覆蓋著素色錦緞的長形漆盤。仲丁動作輕柔,揭開錦緞——

露出的並非光華璀璨的珍寶玉器!

而是一支經過精心炮製、大若成人手臂、年代久遠已然焦黃泛黑的碩大牛胛骨!骨麵之上,刀鑿斧刻般,布滿了古老蒼勁的卜辭銘文!

當那骨上特有的“太戊”字樣與熟悉的卦爻結構被一些離得近、識古字的老臣辨認出來的瞬間,低低的驚呼聲瞬間炸開——

那是上代商王太戊在位時,為了安撫東夷、鞏固東南鹽利,親自賜予當時表示順服、與商通好的某一東夷部落大首領的“盟信骨”!其上銘刻“世代和盟,永結同好”的誓言!承載了兩代先王的國策心血與威儀!

仲丁用雙手鄭重地捧起這沉甸甸、象征著過往柔遠懷人國策的骨書,如同托舉一段厚重的曆史,高高舉過頭頂,迎向東南微熹的陽光!整個太廟廣場,千萬人的呼吸為之凝滯!死寂得能聽清骨節在巨大壓力下相互摩擦擠壓發出的微弱吱嘎聲。

千萬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附,死死釘在那塊焦黃色的古老骨書上!

就在此刻——

“砰——哢嚓!!!”

一聲尖銳刺耳、足以劃破蒼穹、撕裂耳膜的脆裂巨響,悍然炸開,將凝滯的空氣寸寸擊碎!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注視下,在鳩羽略略抬起的眉梢前!那承載著先祖誓言、象征著王朝懷柔之心的沉重骨書!竟被商王仲丁以其膝蓋為鐵砧,雙臂灌注千斤神力——生生折斷!

骨屑、渣滓如同炸開的白色煙塵,混著細微的骨粉,在鳩羽馬前那飄揚著灰塵的石板上紛紛揚揚散落!陽光下,碎塊反射著刺眼的光芒!一段刻著部分盟誓古文的斷骨,翻滾著跌落在塵土裡,沾滿汙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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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定下的盟誓信物——尚在!”仲丁的聲音穿透了廣場的寂靜,清晰、沉鬱、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埋藏千年的洪鐘巨呂,從亙古的深淵被驟然撞響!每一個字都如同沉甸甸的隕鐵,狠狠砸在青石板上,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灼灼的目光穿透珠簾,幾乎要將鳩羽刺穿:“而你藍夷之輩,貪欲如壑,無信無義!竟敢使這神聖骨書——蒙羞染塵!”

“商,以仁德禮儀奉天承命,懷柔四方邦族!然——”仲丁的聲音陡然拔高,淩厲如暴雪撲麵!蘊藏著無邊風暴的雷霆!

“禮——非縱容悖逆!更非助長豺狼噬主!”

他倏然揚起剛剛折斷骨書的、骨節棱角分明的手,猛指向鳩羽馬前的塵埃與碎骨!

“藍夷所求粟帛鹽鐵牧馬之地——”

他的聲音如同重山壓下,字字如刀!

“儘在吾——大商劍鋒所指之處!”

祖廟廣場之上,猝然卷起一陣詭異而強勁的狂風!仿佛先祖之神祗被這決絕一幕驚醒!折斷的碎骨斷片被風卷起,在鳩羽馬前撲簌滾動,如萬鈞雷霆狠狠碾過昔日那份脆弱的、早已名存實亡的和約!所有退路,所有遲疑,所有苟且,如同那脆弱的骨片,被徹底粉碎!

鳩羽臉上那狂妄的笑容,如同被凍結在極北冰原的獰厲刻痕,瞬間僵硬!連他座下那匹神駿非凡的墨色戰駒,似乎也被這王怒天威般的肅殺之氣狠狠震懾,噴著響鼻,焦躁不安地刨著前蹄,碎石紛飛!

四麵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庭精銳甲士,手中矛戈寒光似密集的死亡森林,齊刷刷前指!森冷的矛尖直指那十幾名藍夷騎士!老國相祖辛閉目刹那,腮邊肌肉微微顫抖,隨即麵向身後香煙繚繞的巍峨祖廟方向,深深一揖。他明白,年輕的君王,用這驚天動地的一折、一言,斬斷了所有妥協的幻象!戰爭,已成定局!

祖廟折骨決裂後三日,喧囂初定的囂邑都城深處,國相府最為隱秘的內室密閣,燈火於銅雀燈盞中幽微搖曳,將厚重木質的影子拉扯得如同潛行的巨獸。一扇巨大的、略顯粗糙的白色粗帛地圖懸掛在牆麵,細密的骨針將其釘得紋絲不動。上麵,淮泗之水的主要乾流支岔被朱砂染紅繪出,沿海星散的鹽場用方形符號標記,散落的村落如同塵埃,以及隱隱標注出的幾處古河道遺址,構成了此刻大商東南角瀕臨失控的棋局。

國相祖辛立於圖前,搖曳的燭光映照著他布滿深刻皺紋的臉,花白的須發也染上了一層昏黃。但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如同焚儘的炭火核心殘留的赤焰。枯瘦的手指關節因用力按壓地圖而顯得微微泛白,指尖正重重壓在一處標注著沸騰水浪符號、緊鄰淮水一條重要小支流的鹽場標記上。那附近,還有幾道觸目驚心的墨色叉痕。

“藍夷所求,隻在鹽!而鹽之命脈,係於水!”祖辛的聲音斬釘截鐵,暮氣儘掃,如同一柄剛剛磨礪的青銅短劍,“鹽工遭劫,村落儘毀,根本在於——散!居無定所,人戶零星,既無可依仗之城寨壁壘,又少精悍有力、可隨時護衛的戍兵。如同一盤散沙,狼至即潰!”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精光暴射:“要破此局,唯有——聚散為整!”手指在圖上一處距離標記鹽場不遠、被特意用赭石標注的高亢之地用力一點:“此地!緊鄰鹽場核心區,背倚高崗坡地,俯瞰水道灘塗!當在此——修築固若金湯的塞堡!將方圓百餘裡內所有流亡鹽工、乃至其老弱家眷,儘數遷入屯聚成軍!”

“授其青銅矛戈,贈其骨耒石耜!使其農閒為民,保土安鹽;戰時披甲執銳,擊寇護邦!一堡即成,堡內深掘水井,廣積糧草柴薪;堡外深壕巨塹重重圍護,再引周遭澤泊之水灌入塹壕,形成天然護河屏障!更要在鹽場四野通衢、必經隘口之上,預設尖刺鹿砦陷馬坑,布設暗索飛網拒敵騎!如此!這每一座鹽堡,便是深深楔入鹽脈膏腴之地、紮根大商的鐵釘!進,可與馳援官軍互為犄角,夾擊來犯之敵;退,亦可憑借堅固工事,死守待援!死死鉗製住藍夷那來去如風的劫掠馬隊!讓他們無處下口!”

“相父高瞻遠矚,思慮深遠!”仲丁立於圖前,年輕的軀體因振奮而微顫,目光緊緊鎖住那赭石紅點,“然鹽工、流民多因生計艱難而流徙不定,性情散漫。若陡然編為軍戶,受軍營規製約束,操演行伍,恐不堪驅使,反生變亂。”

“王所慮極是!”祖辛眼神一閃,嘴角卻勾起一絲洞察世情的睿智之笑,“正因深知其心在‘利’,方需以此‘利’為餌,聚攏人心!”他布滿青筋的手指指向地圖上另一處遠離淮水鹽場區、靠近穎渦流域的大片未墾平野——那附近同樣繪有細密的溝渠符號,“當年太戊先王令賢相伊陟督修水利,疏浚河道,淤田沃土。這片淤成的新土,黑壤厚實,水脈豐盈,堪稱膏腴之地,然開墾未及一半!正可大用之!王可於明日頒布詔令:凡願攜家帶口遷入指定鹽堡、登入軍戶名籍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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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辛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如同擲地有聲的鐵令:

“全家免除三年徭役賦稅!於鹽堡戍守期間,所熬煮煉製之鹽,其中三成直接歸堡中所有屯戶自行支配,可自由設市買賣!其餘七成由官府照市價加一成收購!鹽堡可開埠設市,容四方行商前來交易糧、布、器用!鹽工亦可安心!堡外那大片未墾沃野,更可按戶、按丁授田耕種!如此優厚,鹽工、流民、失地農人、乃至無根小商販,何愁不爭相投附?為安身立命計!為那份豐厚的鹽利、免稅、良田計!守土之心,安得不生?民氣之盛,焉有不用之理?!”

一幅全新的戰爭圖景,在粗帛輿圖上瞬間清晰!它不再僅僅是遙遠都城發出的一道道征伐指令,不再僅僅依賴中央王師的長途奔襲消耗!一條如巨蟒般盤踞在淮泗平原之上的防線,正由無數個“鹽堡”構成密集節點,鹽工是它鮮活的筋骨血脈,溝渠水係是流淌其間的生機脈絡,那延綿的屯田則是它豐厚的肌腱!它要將整個帝國最核心的命脈所在——鹽產區,徹底打造成一座龐大無匹的、集生產製造、貿易流轉與軍事防禦於一體的戰爭堡壘!一座活動的長城!

祖辛眼中那最後的暮氣被一種近乎狂熱的決絕燃燒殆儘:“此乃——以‘鹽’戰‘鹽’!以彼貪婪覬覦之毒藥,鑄我堅不可摧之金湯!此千年未有之策,老夫鬥膽謂之——‘軍鹽合屯’!請王立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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