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一個支點!一個絕對的、無可置疑的、足以撬動這汙濁死水、砸碎這覆蓋在王朝軀體上的朽爛枷鎖、徹底將纏繞大樹的毒藤斬斷的支點!這個支點不能是現有的任何一個貴族,否則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權柄轉移。它隻能來自被遮蔽的天命!一個隻存在於他無數個無眠黑夜的夢境最深處、如同沉沉暗夜中一點倔強螢火般微弱卻固執閃爍的名字,開始在他心底最幽暗也最熾熱的地方,越來越清晰地跳動——說。這個名字,如同一個沉甸甸的符文,帶著一種神秘的聯係和難以言喻的力量。
……
又是一個寒氣徹骨、萬籟俱寂的深夜。王宮深處,武丁的寢殿內空曠無比,隻點著一盞細弱的青銅豆形燈。燈油已將儘,黃豆般大小的火苗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弱地、有氣無力地跳動著,在空曠牆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鬼魅亂舞般的幢幢黑影。空氣中彌漫著獸脂燃燒殆儘後特有的、略帶腥氣的焦糊味,令人作嘔。
武丁並未就寢,他內心的焦灼和那個名字的呼喚讓他無法安眠。他隻披著一件單薄的麻布深衣,冰冷的地板透過薄薄的衣服侵襲著他疲憊的身體,赤著雙足,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黑色岩石地板上,背靠著一根同樣冰冷的巨大石柱。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側影。他麵前攤開著一卷邊緣已磨損破舊的龜甲,上麵用鮮豔的朱砂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寫滿了卜辭——“貞:鬼方其侵西鄙?”“貞:旬有災?”“貞:說,其人安在?天命允乎?”旁邊散落著幾片用於占卜而被灼燒過、呈現出不規則裂紋的黑黢黢的牛肩胛骨。他試圖運用王族世代秘傳的占卜之術,從那繁複古老、被認為能溝通神明的裂紋之中,尋找一絲關於王朝命運的晦暗啟示,尋找那個如同魔咒般縈繞不去、支撐著他全部信念的名字——“說”的蹤跡。然而,那些裂紋彼此交錯、重疊、斷裂,如同命運本身一般紛繁混亂,根本無法辨明吉凶禍福,更尋不到指向。巨大的疲憊如同冰冷的鉛水灌頂而下,瞬間淹沒了他。他痛苦地閉上布滿血絲的雙眼,用冰涼的手指用力揉搓著酸脹欲裂的眉心和太陽穴,指節泛白。
濃重的、混雜著絕望的困意如同潮水般無聲無息地漫湧上來,帶著冰冷刺骨的黑暗力量,要將他徹底拖入無夢的深淵。他靠著冰冷刺骨的石壁,身體漸漸鬆弛,意識開始沉淪、模糊,靈魂似乎飄離了沉重的軀殼,沉入一個不屬於現實的虛妄之地……
突然!一道無法形容的光!並非日光之明媚,亦非月光之清冷,那光芒純淨、浩大、灼目,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宇宙初始的神聖威嚴與洞徹靈魂的溫暖,如同無形的巨錘,瞬間擊碎了籠罩他意識的所有冰冷陰霾與濃稠黑暗!武丁感覺自己仿佛脫離了身體,置身於一片無垠的、旋轉的、璀璨星空構成的虛空之中!腳下是緩慢流動著、閃爍著億萬顆星辰的銀色星之河流,頭頂是無邊無際、深邃悠遠、不斷誕生與湮滅著星雲星團的燦爛星海!浩瀚!永恒!震懾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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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無儘璀璨的正中央,一個身影背對著他,站在那光芒最核心、最璀璨之處。那人身形並不高大魁偉,甚至有些過分的瘦削單薄,穿著一件極其粗陋、布滿風塵、沾滿汙漬的、分辨不出原本顏色的葛布短衣,褲腿高高挽起,露出沾滿黃褐色泥濘的、同樣骨節突出的有力小腿,和一雙踩在星辰之間的、早已被泥水和岩石磨得破敗不堪的草鞋。他背對著武丁,正沉穩而專注地奮力揮舞著一柄巨大的、看不出具體材質的、似乎極其沉重的石錘——那錘頭如同半個磨盤般大小,布滿原始的風霜印痕——用一種撼動宇宙、擊碎虛空的威勢,一下!又一下!堅定地敲擊著麵前懸浮於星河之上的一塊極其巨大、粗糙、布滿了猙獰棱角、似乎蘊藏著天地本源的黑色巨石!
“咚!咚!咚!……”
那動作凝練、乾脆、蘊含著無法想象的力量!每一次沉穩至極的錘擊落下,都發出沉悶到靈魂深處的、足以震塌山嶽的巨大轟響!仿佛那錘擊並非落在石頭上,而是直接敲打在支撐寰宇的巨柱之上!每一次撞擊,都在虛空中激起無形的、肉眼可見的、帶著神聖波紋的能量漣漪,向整個無垠宇宙擴散開去!那聲響超越了聽覺,直接在武丁存在的核心處激蕩、回響、引發共振!
在那不知疲倦、充滿神性的錘擊下,那塊巨大、粗糙、桀驁不馴的石頭,其表麵猙獰的棱角和凸起開始崩裂、剝離,碎片如同星辰碎屑般散入星河。石頭的輪廓逐漸變得渾圓、光潔,內部透出一種溫潤、內斂卻又堅韌無比的光澤,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和意義!
武丁的心臟在意識深處瘋狂地搏動,幾乎要從無形的胸腔中炸裂而出!難以言喻的巨大激動與渴望,如同洪水般衝垮了他所有的自製!他想看清那個敲擊天地者的麵容!他想知道他是誰!他下意識地張口,用儘全力呼喚那個唯一存在的名字:“說!說——!”
然而,儘管他用儘了意念的所有力量去奔跑,那光芒中心的身影卻仿佛與他隔著永恒的時空距離,無論他如何奮力向前,那瘦削而充滿力量感的背影始終如一,不曾靠近半分!他用儘靈魂的力量呼喊,聲音卻仿佛被浩瀚的星空吞噬、分解、消散,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掀起!
巨大的、難以承受的失落和無助瞬間攫住了他!
就在這萬般煎熬、心如蟻噬、仿佛靈魂都要被這永恒的隔閡撕扯碎裂的瞬間!
那個一直如山嶽般沉穩、背對著他、專心致誌敲打著代表世界法則的混沌之石的背影,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如同承載著星辰運轉的重量,開始轉動!
他的肩膀,那沾著星塵和泥濘的瘦削肩膀微微一側,然後,是整個上半身以一種無法形容的凝重之勢……
就在那張臉、那蘊藏著洞穿宇宙洪荒奧秘的雙眸即將完全清晰呈現在武丁麵前、即將揭開一切謎底命運的瞬間!
“咚!!!”
一聲沉重、真實、絕非來自夢境,而是確鑿無疑地撞擊在寢殿厚重木質門扉上的巨響,如同天神之錘擊打在大地,震動了整個寢殿的空氣,也將武丁從那浩瀚的星空、那神聖錘擊的回響中,生生拽回了冰冷、黑暗、彌漫著腥膩燈油味和絕望氣息的現實!
武丁的心臟在黑暗的胸腔裡如同被巨獸追趕的烈馬般狂跳、猛撞,幾乎要撞碎胸骨!他像溺水者被猛然拖出水麵般劇烈地喘著粗氣!額頭上瞬間布滿冰冷的、黏膩的汗珠!單薄的麻布深衣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緊貼在冰涼的背脊上,帶來一陣令人惡心的、刺骨的冰涼黏膩感!那感覺讓他打了個劇烈的寒顫!夢境中那浩大的光芒、那震撼靈魂的錘擊聲、那即將顯露的神聖容顏……如同退潮般飛快地消散、湮滅,如同從未出現過。隻有一個名字!仿佛被宇宙最堅硬的刻刀、用那石錘鍛打的星火,深深地、永恒地鐫刻在他靈魂深處,清晰到如同實體般灼熱——說!就是“說”!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衝動驅使他猛地從冰冷的石板地上彈跳起來!赤腳狠狠踩在冰冷堅硬如寒鐵的石板上!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竄頭頂,像無數冰針紮透神經,卻奇跡般讓他極度混亂、仿佛被宇宙風暴席卷過的大腦為之一清!如同黑暗中被一道閃電照亮了路徑!他跌跌撞撞撲向沉重的殿門,用儘全身力氣,帶著某種困獸的狂暴,一把拉開了那扇阻礙在生死與天命之間的門扉!
刺骨的寒風夾著雪沫撲麵而來!
門外站著的是他的貼身近衛,一個忠誠果敢、名叫虎賁的年輕武士。他臉上是前所未見的驚惶和無法掩飾的急切,連甲胄都似乎因極速奔跑而歪斜了:“王上!禍事了!北境……北境八百裡加急軍報!鬼方集結三千狼騎,悍然突破北地防線,擊潰守軍!連破我石邑、鹿邑兩座重鎮!烽火……烽火已經燒起來了!北邊的孟津!孟津烽火!三處狼煙!全都點著了!烽燧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現在都看得見!”虎賁的聲音帶著血腥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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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方!烽火!孟津!
這三個字眼,如同比夢中那巨錘更沉重、更致命的實體重錘,帶著北地蠻族的血腥殺氣、帶著邊關軍士臨死前的絕望呐喊、帶著城鎮燃起的衝天烈焰,狠狠砸在武丁的心坎上!砸得他眼前金星亂冒!孟津!那是王畿北方的最後一道雄關天險!一旦鬼方鐵騎踏破孟津,殷都門戶大開!黃河天塹也擋不住他們燒殺擄掠!數百年的商都,頃刻間便有覆巢之危!
一股冰冷的、混雜著鋼鐵血腥的烈焰瞬間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將他整個靈魂都點燃!焚儘!三年來積壓如山巒的沉默!三年刻骨椎心的冷眼旁觀!三年等待中磨穿的鐵石心腸!在此刻!被北方邊關燃起的、象征王朝傾頹的熊熊烽火徹底引爆!再也無需壓製!
“嗬——!”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他猛地推開擋在身前、企圖阻止他赤腳奔出的虎賁,像一頭被徹底激怒、掙脫牢籠的雄獅!赤腳狂奔在冰冷刺骨的漫長回廊裡!玄衣深衣的下擺在身後翻飛如旗!赤腳拍打在冰涼光滑的地麵上發出急促的啪啪聲!寒風如同無數把刮骨的鋼刀,切割著他裸露的皮膚和散亂的黑發,吹得他衣袍鼓蕩如同黑色的戰旗獵獵飛舞!
他衝上觀台!沒有片刻停頓,大步奔到最高的邊緣!刺骨的狂風幾乎要將他從高台上掀飛!他緊握冰冷的石欄,手指深深摳入凍結的石縫!長發在風中狂舞,如同黑色的火焰在絕望地怒號!他極目向北望去!視野在夜色與風沙的阻隔下異常艱難,但在那遙遠到地平線幾乎與漆黑天幕融為一體的最北端,一道刺目的、扭曲的、如猙獰傷口般跳躍燃燒的暗紅色光芒,正倔強地撕裂著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它像一道橫亙在天地之間的巨大血色傷疤!像一個垂死巨人淌血憤怒的獨眼!那紅光不僅映亮了一小片天際雲層,更如沸騰的鐵水,將武丁同樣深陷在眼窩裡的眸子徹底映紅!也徹底點燃了他眼底深處積壓了整整三年的、足以焚儘八荒的、被血與火染透的、瘋狂的烈焰!
他沒有再看那吞噬一切的烽火!猛地轉身!那赤足踩踏在冰冷觀台石磚上的聲音沉重如天罰!他對著下方因烽火消息而一片死寂、慌亂初生的整座巨大王宮,更對著這片蒼茫的商土,發出了足以震塌千年宮闕、撕裂混沌乾坤的怒吼!那聲音因為長久極度的沉默而顯得撕裂般的沙啞,卻裹挾著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和無儘的狂怒,瞬間刺破了黎明前最後的死寂,響徹整個寒徹骨髓的宮苑:
“來人!傳畫師!立刻!馬上!給孤滾過來!快!若遲一瞬!提頭來見!!”
……
夜色艱難地從死寂中剝離,天光微明。東方天際艱難地掙脫雲層的束縛,透出一抹病態的灰白,勉強塗抹在王宮大殿高聳如刺的琉璃瓦頂上,非但未能帶來暖意,反而更增添了幾分慘淡與不詳。殿內,巨大的青銅燈樹數十盞燈火已被儘數點燃,跳躍的火光竭力想要驅散昨夜的驚悸,卻隻在空曠的大殿角落留下了更深沉的影子,驅不散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源於烽火和暴怒的徹骨寒意和死寂壓抑。冰冷的地麵倒映著燈火,如同鋪了一層碎金,卻更顯空曠寒澈。
百官早已肅立兩旁,每個人臉上都刻著無法掩飾的驚疑、慌亂和難以排解的深深恐懼。北境烽火告急!孟津危殆!鬼方三千狼騎凶名赫赫!這一連串如同地獄喪鐘般的消息,如同最可怕的瘟疫,一夜之間已經傳遍了王畿每一個角落。昨夜宮苑深處,那沉默三年的新君驟然爆發的、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可怕怒吼,更是轟然擊碎了維持了三年的、脆弱的權力迷夢。這聲怒吼,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這巨浪的餘波,此刻正讓每一個臣子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安,像被無形的手攥緊!
“王上駕到——!”
司禮官那因極度驚懼而格外尖利的唱喏聲,撕裂了大殿內凝固的寂靜!如同鞭子抽打在每個人的神經上!所有目光瞬間帶著驚恐與急迫、齊刷刷地投向那座巨大的、雕刻著猙獰饕餮紋的殿門!
沉重的大門被宮衛推開!武丁大步走了進來!他沒有穿戴象征王權的冕服!甚至沒有顧及最基本的儀容!身上依舊是昨夜那件浸透了汗水又乾涸的單薄麻布深衣,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輪廓!赤著雙腳,腳底沾滿了昨夜狂奔時沾染的汙漬和凝結的血絲!長發散亂如狂風中的野草,披在肩頭!他的臉色蒼白中透著一股死氣,眼窩深陷,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整個人如同剛從地獄深淵中掙紮而出!然而,那雙深陷在眼眶裡的眸子,卻亮得駭人!如同千年玄冰在瞬間被地獄之火點燃!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毀滅一切的、足以熔金斷鐵的光芒!他渾身散發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般的煞氣!步伐迅疾如風,帶著一股一往無前、與所有擋路者同歸於儘的決絕氣勢,徑直跨過大殿,一步!一步!踏著冰冷的石階,走上那象征最高權柄的玉座!仿佛不是登基,而是奔赴最終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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塚宰甘盤站在百官最前端,眉頭緊鎖如刻痕!老謀深算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了難以掩蓋的驚疑!他昨夜同樣被邊境烽火和宮中那聲如同雷霆的狂吼驚醒,此刻看著新君這副完全背棄禮製、近乎“癲狂失儀”的模樣,心中的不安如同毒草般瘋長!他強壓下翻騰的思緒,上前一步,試圖用他一貫掌控大局的、沉穩到近乎冷漠的語調來安撫局麵,將失控的可能扼殺在搖籃:“王上息怒!北境烽火燃起,事起倉促,然王上禦駕在此,自有百官萬民拱衛!商基永固,不必……”
“閉嘴!!!”
沒等甘盤那套早已在腹中打轉過千百遍的“老成持國”之詞說完!武丁猛地停下登階的腳步!並未登上玉座之巔!而是就站在丹陛之上,霍然轉身!目光如兩道凝聚了無儘星辰之力鍛造的寒冰箭矢,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冰冷而狂暴地直刺階下開口的甘盤!那一聲斷喝,蘊含著雷霆之威,在空曠的大殿中撞出巨大的回聲,如同重錘轟然砸在每一個人的耳膜和心上!甘盤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攻城槌狠狠擊中!後麵所有準備周全的話語被硬生生噎死在喉嚨裡!老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義上的、毫無掩飾的難以置信和深切的震驚!如同見到最堅固的銅牆鐵壁在他麵前轟然崩塌!他喉頭咯咯作響,嘴唇哆嗦了一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整個大殿陷入了絕對的、如同古墓千年未曾開啟的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都在瞬間停滯!時間仿佛被凍結!每一個臣子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難以置信地、驚恐地望著丹陛之上那個頭發散亂、赤足玄衣、狀如瘋魔的年輕君王!所有的傲慢、輕視、算計,在這赤裸裸的瘋狂和近乎實質的威壓下,瞬間土崩瓦解!
武丁的目光環視下方,如同審視即將被審判的囚徒!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聲音因為長久的自我囚禁和此刻的極致爆發而顯得異常撕裂、沙啞、飽含著無儘的苦痛與憤怒,卻帶著一種劈裂金石、震撼靈魂的力量:
“三年!整整三年!!孤不言!不語!非聾!非啞!!”
他的聲音在大殿的銅柱之間激蕩碰撞!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擂在殿中百官的心鼓上!
“孤睜著眼睛!看著你們!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猛地抬起!如同執掌生死的判官筆!帶著雷霆萬鈞之力直指殿外!仿佛要洞穿那厚重的宮牆,直指千裡之外洹北慘絕人寰的煉獄!
“看著你們!錦衣玉食!鐘鳴鼎沸!玉盤珍饈傾倒溝渠!看著你們!爭權奪利!蠅營狗苟!為一己私欲踐踏國祚!看著洹水以北!餓殍遍地!千裡白骨!人間地獄!易子而食!!看著邊關烽火!孤城搖搖欲墜!將士浴血!埋骨荒原!父母哭兒!幼子失怙!!
看著這先王披荊斬棘掙下的江山!這成湯先祖留下的基業!在你們的手裡!在一堆蛀蟲的啃噬下!一點一點!爛到了根子裡!爛透了!爛穿了!!”
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控訴!每一句話都鞭打著靈魂!上大夫杜元麵如金紙,額頭冷汗涔涔,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亞卿祖己老淚縱橫,身體因巨大的悲慟和對自身無力的悔恨而劇烈搖晃!甘盤麵沉如千年寒鐵,溝壑縱橫的臉上肌肉不易察覺地抽搐著,袖中緊握的拳頭因為壓抑情緒而青筋暴起,微微顫抖!其餘百官,有的羞愧低頭,有的驚恐萬狀,有的茫然無措。
武丁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像破敗的風箱在拉響最後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深處泛起的血腥氣!他眼中的瘋狂漸漸沉澱下去,一種冰冷到極致的、令人靈魂凍結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決斷取代了火焰!他不再看那些臉色慘白如鬼魅、驚恐萬狀的臣子,猛地轉向那巨大的殿門,用一種足以撕裂蒼穹的、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厲聲嘶吼:
“畫師——何在!!”
早已在殿外匍匐待命、嚇得抖如篩糠的畫師,連滾爬爬地撲了進來,渾身汗如水洗,雙手抖得幾乎捧不住東西,卻依舊高高地舉起一卷潔白的、未曾沾染塵埃的素帛,如同供奉自己的生命!
“在……在在在……”
武丁一步踏下丹陛!動作如電!如同猛虎下山!一把抓過那卷素帛!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嘩啦——”一聲!猛地抖開!
一幅人像!在雪白的底色上活靈活現!躍然而出!
畫中人!穿著粗陋不堪、甚至打著幾處顯眼補丁的赭色葛布短衣!身形瘦削得幾乎嶙峋!如同被生活壓彎的野草,但他的脊梁卻在畫師的筆下顯得異常挺拔!如同風暴中不屈的山崖!褲腳高高挽起!赤著一雙沾滿黃褐色泥濘和深深裂口的赤腳!踩在無形的、卻仿佛無比堅實的大地上!
最令人心悸!最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那張臉!
麵容並不英俊!飽經風霜!顴骨因消瘦和風霜顯得有些高聳!皮膚粗糙黝黑!嘴唇乾裂!下頜的線條如同被頑石精心打磨過般剛毅、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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