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西伯囚歌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103章 西伯囚歌(1 / 2)

商王欽使的三駕玄鳥朱絛車駕,如同天火戰車般撕裂了關中平原的寂靜。沉重的包銅車輪碾過初春板結的土地,攪起漫天蔽日的黃塵煙柱,直衝高遠而慘白的蒼穹。當這象征商王朝無上威權的車列最終抵達岐陽那由黃土和荊條堆壘而成的低矮城垣時,正午的日頭正毒辣得可怖。空氣仿佛被烤透,肉眼可見地在城牆、樹木和人群頭頂蒸騰起扭曲虛幻的白煙,一切都在這熱浪中變形,失真。

使者,一個身形頎長、麵色如同深宮陳設玉器般冷硬的男人,昂然立於最前方車駕的廂板上。他身披華貴的玄色裘衣,領口、袖口滾著刺目的殷紅緄邊,那是人血浸染也未必能有的豔麗,更像某種凝固的警告。他的目光,如淬毒的青銅短匕,緩緩掃過匍匐在城門前、衣衫灰撲撲沾滿塵土的周部眾人。那些卑微低俯的頭顱,被日光曝曬得油亮黝黑的脖頸,在強權麵前馴服如溫順的羔羊。最終,他銳利得能刺破皮肉的視線,落定在為首那個身量魁偉、須發粗糲的男人身上——季曆。

“王命——!”

兩個字,如同蘸了滾油投擲而出,瞬間劈開了灼熱凝滯的空氣,狠狠烙在每個周人的耳膜上,燙得他們心尖一顫。使者手中,那卷鞣製得異常堅韌、泛著古老油光的獸皮誥書,“嘩啦”一聲高高展開。獸皮邊緣綴著細小的玉璧和金環,象征著其承載話語的“無邊威權”與“天地共證”。

“王曰:西土周部季曆,輔翼王畿,功著西垂,克勤克勉,夙夜匪懈!”使者的聲音平板而宏亮,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如同神殿深處的祭祀宣告,“特賜封為周方伯,主西方諸部一應事務,尊號:‘周西伯’!永綏西土,勿替朕命!”

轟然一聲,黃土再次激揚。季曆沒有任何猶豫,寬厚沉重的脊梁率先伏下,額頭狠狠砸在滾燙的塵土裡。他身邊的長子姬昌,一個麵容尚顯稚嫩但眼神已初具剛毅的少年,緊跟著俯首。季曆的胞弟姬德,更年輕些,臉上帶著緊張與興奮的潮紅,也慌忙叩拜。身後數百族眾,男女老幼,如潮水般齊齊匍匐,一片深沉的叩首悶響仿佛大地的心跳。飛揚的、混合著苦澀草莖和牲畜腥臊的塵土直灌入鼻喉肺腑,激起一陣窒息般的辛辣與無言的屈辱。

“臣,季曆!”季曆的聲音從黃土深處迸發出來,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旱地,卻清晰傳遞到每一個角落,“叩謝大王浩蕩洪恩!大王神威,天意所鐘!季曆敢不竭忠儘智,牧守西土,護境安民,永保王畿西陲之寧!不敢稍有懈怠!”

使者刻板如麵具的臉上,紋絲不動的肌肉似乎極其細微地鬆弛了一下,像是完成了一道固定儀式。他手掌不帶一絲多餘動作,重重向側後方一揮。

隨即,沉重的腳步聲踏著黃土地靠近。四名甲胄鮮亮、臂膀虯結的商朝甲士,屏著呼吸,合力抬著一件龐然大物。那是一隻足有半人高的黃銅大鼎!鼎身遍布猙獰的饕餮紋,三足穩如磐石,散發著渾厚、古老而沉重的氣息。鼎腹尚空,等待著銘刻權力的文字。鼎被“咚”地一聲放置在場心,激起一圈土浪,仿佛落地生根,宣告著商王朝於此地的威嚴。

緊接著,另一名甲士上前,僅憑一人之力,便將一件寒光凜冽的凶器重重砸落在地——那是一柄巨大的青銅斧鉞!長柄包銅,頂端鑄著一雙粗獷狂怒、獠牙畢露的獸首,形態介於龍與虎之間,散發著噬人的凶煞之氣。斧麵寬闊,鋒刃在正午的日光下閃爍著刺骨的寒芒,靠近刃部的平麵,四個剛硬如鐫刻在岩石上的商代銘文清晰可辨——“西伯威遠”。

“周西伯,接賞!”使者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容置疑。

季曆再次深深躬下身,伸出那雙布滿老繭、骨節粗大、曾開墾過荒原、搏殺過豺狼的雙手,穩穩地接過了那柄沉重的斧鉞。冰冷、堅硬、令人心悸的重量瞬間貫穿了他的臂膀,直抵骨髓。那獸首獠牙尖銳的棱角,毫不留情地硌刺著他掌心的厚繭,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這凶獸要活過來,將他的血肉魂魄一並吞噬。他的目光沉靜地掃過斧麵,那四個字“西伯威遠”在強光照射下,反射出銳利、灼熱到幾乎燙傷視線的光芒。

權勢。這就是商王賜予的權勢!像這斧鉞一樣,冰冷,沉重,光芒刺眼卻淬滿殺機。它是恩賜的冠冕,更是無形而堅固的牢籠!季曆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父親古公亶父病榻前的景象:那枯瘦如柴、被病痛徹底吸乾的手指,在油儘燈枯之際,回光返照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攥緊他的手腕!那雙渾濁眼珠深處燃燒著將熄的絕望火焰,如同岐陽冬日破舊草棚角落裡唯一一盞在寒風中拚命搖晃掙紮的微弱燈影,他留下那字字滴血的遺命重如九鼎:

“商帝……勢大……天命未衰……周族孱弱……無寸鐵片甲……不可爭鋒……忍!隱忍!存身……存族……”

聲音最終破碎在帶著血腥氣的呼吸裡,那雙執拗枯瘦的手才不甘地鬆開,癱落下去。那臨彆的眼神和這斧鉞上的寒光重疊在一起,在季曆心中烙下永久的印記。他握著這柄象征地位與殺伐的凶器,感受著它非人的沉重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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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鳥車駕載著傲慢的使者揚塵而去,留下嗆人的塵土和一份沉重的“恩典”。夕陽掙紮著沉向西陲,將最後濃稠如血的光潑灑在岐陽城頭。季曆獨自站在最高的土台上,粗礪的麻布衣袍被晚風吹拂緊貼在筋骨虯結的脊背上。他手持那柄巨大的青銅斧鉞,凝固的身影像一尊從黃土中拔地而起的古神雕像。血紅的殘陽在冰冷的青銅刃口和獸首獠牙上流淌,氤氳開一種近乎熔金般的奇異光芒,華麗而凶戾。“威遠”二字,在血色光輝的浸泡下,仿佛正被無形的煉獄之火灼燒著,將那份沉甸甸的“榮耀”與深不見底的“禁錮”,一同深深蝕刻進冰冷的青銅,烙印在季曆命運的深淵裡。

寒氣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頑強地從黃土牆的每一條裂縫鑽進室內,鑽進人的骨縫深處。又是一個寂靜到令人窒息的深夜。案頭的陶碗裡,那豆由蕪菁籽榨取的劣質燈油,散發著微弱的昏黃光暈,在季曆刻滿風霜的臉上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將他緊鎖的眉心和深邃的眼窩,勾勒得愈發凝重如刀削斧鑿。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麵前那張攤開的粗糙羊皮上。那是兄長姬節,在病逝前耗儘最後心血,用燒黑的木炭條勾畫的地圖。彎彎曲曲的墨線是哺育岐陽的渭水,象征山巒的則是一團團混沌的墨塊,扭曲而沉默。而在地圖西北方,距離渭河百裡之外,幾個用粗礪炭點重重標記出的“黑點”,像滴落在畫卷上的毒膿,刺眼又刺心——戎狄部落群!

“呼——”呼嘯的北風如同饑餓的狼群,撞擊著簡陋的房門窗牖,發出淒厲的嘶嚎。每一次風嘯都讓季曆的心狠狠抽搐一下。這聲音,與昨日黃昏嵌入他眼底、永生難忘的恐怖景象完全重合——數十騎戎狄劫掠者,如同灰色的幽靈,挾裹著雪泥冰渣,驟然撲入剛返青的冬麥地!尖利的呼哨如同催命符,沉重的馬蹄無情地將嫩苗踩踏進泥濘!染血的青銅矛尖,赫然挑著一件破爛襖子,裡麵裹著一個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孩童!那孩子驚恐煞白又凍得發紫的小臉,因恐懼而扭曲的嘴唇,以及透過破爛衣物露出的清晰可見的、如同鳥爪般的根根凹陷肋骨!那畫麵像燒紅的烙鐵,帶著皮肉焦糊的氣味,狠狠燙在他靈魂的軟肉上,留下一道道永難磨滅的血痂。

“隱忍!存身!”父親古公亶父那乾涸枯槁的聲音,仿佛又在這死寂的寒夜裡幽幽響起,帶著無儘的悲涼和不可違拗的命令。每一次這遺言在心頭回蕩,季曆幾乎能重新感受到那隻冰冷枯瘦、隻剩皮包骨頭的手腕,爆發出死前最後一絲恐怖的巨力,死死掐進他的皮肉裡,像是用這最後的觸碰,將“忍”字化為符文刻進他的骨血!提醒他,在那遙遠朝歌之地,盤踞著一條呼吸間便能傾覆整個岐陽周部的巨龍。提醒他,在它投下的森然陰影下,唯有低頭屈膝,如履薄冰,才能換取族群一絲絲延續下去的可能。

積蓄?

忍耐?

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如同黃土般沉重苦澀的字眼。目光緩緩掃過眼前這張羊皮地圖,仿佛能穿透這薄薄的皮子,看到屋外冰窖般的土坯茅草房裡,那些在凍得硬邦邦的泥草席上瑟瑟發抖、牙齒咯咯作響的族人。看到角落草垛裡,蜷縮著因為饑餓寒冷而難以入眠的瘦小身軀,凍得青紫的臉蛋埋在同樣單薄的衣物裡。他能清晰想象到老人因寒痛而發出的壓抑呻吟,嬰兒無力的啼哭,以及母親們緊摟著孩子時,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絕望。

積蓄?這貧瘠的黃土地上,播下十粒種,能收回三粒糧已是上天的恩賜。每年商王朝催索的貢品如同吸髓的蚊蚋。戎狄的洗劫更是如同刮骨鋼刀,寸草不留!岐陽周部,像一片在懸崖邊、狂風中掙紮求生的枯草。隱忍?隱忍到何時?一代?十年?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昌,像自己一樣跪在下一個商使的車駕前?或者孫輩們永世戴著更沉重的奴役枷鎖?要忍到商王帝武乙,或者那個如今在朝堂上漸露崢嶸的文丁王子,玩膩了“牧犬”的遊戲,或者等到西方大漠的凶風更加暴烈,將岐陽這星星之火徹底吹滅於無形?

一股冰冷的怒焰混合著絕望的悲愴,在季曆胸中翻騰!如同被死死壓抑的地底熔岩,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隻能在黑暗的心房中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煎熬蒸騰!

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土腥味和絕望的氣息灌入肺腑。當他再次睜開時,視線如鐵錐般,重新死死釘在那張羊皮地圖上!他的手指,粗糙如同久經風霜的老樹根,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點向地圖上渭河上遊一塊未被詳細描繪的區域。那裡,用極其細微的炭痕勾勒出一個小小的方框——那是兄長姬節在病榻上咳嗽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標識的地方!

“若能……移族部分於此……”季曆在心中無聲地嘶吼。那裡地勢更高,背靠峭壁,臨水控山。若能開墾,築牆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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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有這個念頭,就足以點燃他瀕臨枯竭的心臟!

但這需要力量!需要真正、強大、完全屬於岐陽周人自己的力量!不是商王恩賜的殘羹冷炙,不是依靠朝歌鼻息苟且偷生!那是足以抗衡戎狄鐵騎、震懾西方諸部、甚至在未來的狂風暴雨中能掙紮求存的力量!這念頭的火星,一旦在他的思維深處炸開,瞬間燎原成衝天的烈焰!那是被壓迫到極限的、對生存本能的最後呐喊!

“呃!”季曆的拳頭,在昏黃的燈光下驟然攥緊!粗糙的指關節承受不住這驟然爆發的力量,發出如同枯枝被硬生生掰斷的“咯咯”輕響。巨大的青銅斧鉞就靠在他手邊的土牆下,在搖曳光影中,冰冷的斧麵若隱若現,“西伯威遠”那四個殷紅如血的古老銘文,此刻在他灼熱的目光凝視下,仿佛也在無聲地燃燒!

父親的重擔——“隱忍!存身!”這四字如同千鈞枷鎖!

族人的血淚與生存的渴望——“崛起!自強!”這呐喊如同奔湧的熔岩!

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意誌的煉獄核心瘋狂撕扯、碰撞!幾乎要將他的靈魂硬生生撕裂成兩半!汗珠,冰冷的汗珠,竟然在這寒冷的深夜,從他的鬢角緩緩滲出,滑過他冷硬如石的麵頰。

最終,季曆胸膛猛地劇烈起伏,如同巨浪拍岸!他那雙被沉重責任和悲憤火焰燒得通紅的眼睛,爆射出前所未有的決絕寒芒!那雙粗硬、飽經風霜如同鷹爪的手指,帶著一種摧毀一切猶豫的力量,猛然按在羊皮地圖標記著戎狄部落的黑點之上!力量之大,讓指下的炭點瞬間模糊、湮滅!

那動作,沉重如同移山!悲壯如同按住了自己命運的咽喉!又或者,如同按住了那柄懸在頭頂、刻著“威遠”的冰冷青銅鉞!

寒鴉驚飛,掠過死寂的夜空。季曆終於站直了身體,脊梁繃緊如同即將離弦的重箭。他心中燃燒的那簇火焰,已化作燎原烈焰,無聲的誓言在胸腔回蕩,與窗外呼嘯的北風應和:

此身可碎!此血可流!此路,已成絕路!唯有向前!向前!

第一縷試圖掙脫隆冬酷寒的陽光,掙紮著穿透鉛灰色的厚重雲層,吝嗇地灑落在岐陽城的黃土城垣之上。風,卻依舊刺骨。它呼嘯著掠過空曠的場地,卷起細細的塵沙,抽打在每一個挺立者的臉上、身上,發出細微而尖銳的哨音。

季曆站在岐陽城最高的土台之上。那是用夯土層層築就,勉強高出四周低矮屋舍的一處簡陋平台。他身上穿著深青色的麻布袍服,那是妻子太任親手染織、縫紉。麻線在一種藍靛草中反複浸泡、捶打,最終呈現出一種接近玄色的幽深靛青,如同深夜最深邃的海,被北風吹得緊貼在寬厚結實的脊背之上,勾勒出岩石般的輪廓。凜冽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與這初春的寒意融為一體。

他的左側稍後一步,站著長子姬昌。不過十餘歲的少年,身姿卻已挺拔如初生的新竹,又帶著初生牛犢的銳氣。寒冷讓他的臉頰和鼻尖凍得微紅,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沉靜,專注地望著父親的背影。他粗糙的麻布衣下,肌肉已然微微賁起,顯示出超出年齡的力量。沒有甲胄,隻有腰間緊緊束著一條生牛皮鞣製的腰帶,暗示著行動的必要。

右側,則是胞弟姬德。一張年輕的臉龐因興奮和緊張而隱隱發燙,眼中閃爍著對新道路的向往和對兄長的崇敬。他腰間彆著一把磨製鋒利的石斧,不時活動著指節,躍躍欲試。

土台之下,是彙聚而來的岐陽周人。他們沒有整齊劃一的商式青銅甲胄,隻有披掛著粗糙鞣製的各種獸皮——狼、豺、山羊,甚至較為堅韌的野牛皮,權作簡陋的防禦。手中緊握著參差不齊的武器:打磨粗糙的石斧,綁著尖銳獸骨或燧石片的木質短矛,堅韌的桑木、柘木製成的獵弓,箭袋裡多是削尖的硬木箭或末端綁著石簇的箭矢。數百人,無聲地站立著,如同一片沉默等待爆發的黑色礁石。他們排開的陣勢說不上多麼嚴整,但那被風霜磨礪出的粗糲麵孔上,唯有刻骨的憤怒與破釜沉舟的決絕在燃燒!凜冽的寒風卷動著他們身上的皮毛和散亂的發髻,如同荒野上蓄勢待發、靜待著奔騰號令的洪水猛獸!

季曆冰冷的目光,如同鷹隼掠過低垂的麥浪,緩緩掃過下方那一張張或蒼老、或年輕、或剛毅、或尚存驚惶卻最終歸於堅忍的臉龐。他看到了老族伯申——須發皆白,曾經靈巧的雙手因繁重的勞役而滿是裂口和疙瘩,此刻握緊一根充當拐杖的堅硬柘木棍;看到了石匠公良——曾經開鑿石料的手臂依舊粗壯,此刻握著沉重的石錘;看到了被擄走兒女的父母眼中的無儘悲愴;看到了上次劫掠中被砍傷肩膀的戰士疤臉阿虎眼中燃起的複仇之火!

“諸位族人!弟兄們——!”季曆的聲音並不高亢洪亮,甚至被風聲吞沒了幾分,卻如同堅韌的冰棱,帶著刺骨的穿透力,狠狠鑿進這漫天寒意之中!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戎狄!豺狼之性!年年入寇!馬蹄踩踏我精心侍弄的田地!鋼刀屠戮我手無寸鐵的父老!長矛挑走我們尚在繈褓的嬰兒!放火燒毀我們勉強遮蔽風雨的茅屋!”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族人心頭最痛的那道傷疤上,帶出新流出的血!“今日!此刻!是我們被迫在塵土中爬行得太久,連骨頭都要忘記如何站直的日子嗎?岐陽周人!生來就是匍匐在塵埃裡,為他們放牧牛羊,任他們屠宰的羔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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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台下方,一片死寂。但那沉寂中醞釀的能量愈發恐怖!粗重的呼吸聲如同無數悶雷在胸腔滾動!無數握緊武器的手,指節在獸皮護手之下爆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憤怒無聲地彙聚、壓縮,隻待點燃引信!

“不——!”季曆猛地將手中粗糙獸骨打磨成的權杖高高舉起!那象征性的骨杖在這氛圍中,竟也仿佛化作了屠戮凶獸的利刃!“今日!此刻!便是我們向那些盤踞在我們頭頂的豺狼!索要血債之時!是我們奪回生而為人的尊嚴之時!”

“報仇——!”

“血債血償——!”

如同沉默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宣泄的裂口,黑壓壓的人群刹那間爆發出天崩地裂般的怒吼!這吼聲彙聚成驚雷滾滾,撕扯著寒風,撞擊著低矮的城牆!聲浪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和求生的瘋狂,掀起塵土如狼煙升騰!

“跟我——!”季曆不再有任何停頓,怒吼如同裂帛!身體猛然轉動,手中獸骨權杖狠狠劈向前方混沌的北方原野!“奪回我們的糧食!搶光他們的牲畜!燒光他們儲備的草料!踏平他們的營帳!讓他們血淋淋的獠牙,也嘗嘗被岐陽烈火焚燒的滋味!讓他們永遠記住——岐陽人的血,不是河水!滾燙如火!”

“吼——!”

人群如同開閘的洪流,轟然裂開一條夾雜著憤怒與殺意的通道!季曆第一個邁步!他的腳步沉重而決絕,如同巨神踏落大地!帶著無與倫比的牽引力,率先踏入那冰封依舊、卻已被無邊怒火和求生的渴望攪得波譎雲詭的初春!

身後,是他的兒子姬昌,手持一把商式小銅刀——那是商王賞賜給父親的精美小玩物,如今成了少年唯一的真正金屬武器。

身後,是他的弟弟姬德,手持打磨鋒利的石斧,激動得身體微微顫抖。

身後,是岐陽數百名視死如歸的戰士!他們踏著父兄的血跡,衝向豺狼的巢穴!

風更烈了,如同刀鋒刮過裸露的皮膚。但這風,再也無法澆熄那已然燎原的複仇之焰!隊伍如一條決絕的土龍,向著程國邊境方向,碾著冰冷的土地,義無反顧地前進。

血紅!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這一個顏色!

殘陽拚儘全力,將最後一腔滾燙血漿潑灑在程國邊境這片狼藉的曠野。光與影被塗抹得支離破碎,糾纏在斷折的木矛矛杆、崩碎的石斧碎片、凝固發黑的粘稠血泊之中。濃重的血腥味和泥土、燒焦草料的混合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所有活物的胸膛上,窒悶欲嘔。

戰爭的喧囂終於被死神的羽翼覆蓋。混亂、狂暴的搏殺過後,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在晚風中斷斷續續地飄蕩。

季曆駐馬於一座可以俯瞰整個戰場的小土坡上。他肩頭披掛的是一塊取自野牛的肩胛硬皮,用皮繩粗糙地固定在身上,算是皮甲。此刻這簡陋的甲胄上,滿是泥漿和被飛濺的敵人熱血浸透後凝固的深褐色血斑,觸目驚心。一道從肩頭斜拉至胸口的皮肉翻卷的傷口,是敵方一個強壯戰士在臨死反撲時留下的痕跡,此刻鮮血已經凝固,和麻衣的纖維糾纏在一起。他沒有包紮,似乎這疼痛是勝利的勳章,也是通往未來的路標。他的呼吸沉重悠長,目光如同冰冷的鐵水,緩緩掃過腳下這片承載著勝利也浸泡著血肉的修羅場。

身側,姬昌緊緊控住韁繩。少年稚嫩的臉上,激烈廝殺帶來的潮紅尚未完全褪去,寒風又留下了刺骨的青白。他的手,依然緊握著腰間那把青銅短劍的劍柄——它終於嘗到了真正的血腥,不再僅僅是華美的飾品。他望著父親高大沉默如岩的背影,眼中除了劫後餘生的恍惚,更多的是對這場力量懸殊卻奇跡般勝利的驚悸與迷惑,以及對父親下一步意圖的探尋。父親身上那道傷口,讓他的心也像被針紮了一樣痛,又莫名地湧起一股力量。

成群的牛羊在周族戰士的驅趕和恐嚇下,發出混亂的哞叫與悲鳴,彙聚成一片絕望的低雲。俘虜被堅韌的草繩捆縛著雙手串聯成行,跌跌撞撞地被押解而來。他們大多身上帶傷,眼神中充滿恐懼、仇恨或者如同野獸般的麻木茫然。臉上塗抹著象征部族的彩色泥痕,在血汙和汗水衝刷下變得模糊扭曲。

“父親,”姬昌打破了短暫的沉默,聲音因激動和寒冷顯得有些沙啞。他抬手指向土坡靠近邊緣的地方,“看那人。”

順著他的指向,季曆的目光鎖定在一名跪坐在血汙雪泥中的戎狄少年身上。他身上裹著肮臟的、邊緣磨損的羊皮襖,卻比其他普通俘虜更精細些。臉上雖有血汙和青腫,但仍能看出幾分未被風霜完全侵蝕的輪廓。尤其他那雙眼睛,即使在如此狼狽的被俘境地,竟仍燃燒著桀驁不馴的火焰!如同受傷的鷹隼,充滿了原始的野性與不屈。他身邊還有兩隻被趕散的、顯然是他護著的小羊羔在不安地咩叫。幾名周族戰士正惡狠狠地試圖將他與一隻死命護著的、瑟瑟發抖的孩童分開。

“據俘虜的族人所言,”姬昌補充道,眼神銳利地盯著那個少年,“此人雖年幼,衝鋒時卻在核心勇士之後,被擄前試圖帶走幼童與羊隻,很可能……是某個貴族甚至頭人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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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曆目光沉靜如水,微微頷首:“帶他過來。”

兩名身材高大的周族戰士,幾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將那個梗著脖子掙紮的戎狄少年推搡到季曆的馬前。少年的雙臂被死死扭在身後,力量懸殊讓他無法掙脫。他被迫抬頭仰望,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眸子,沒有絲毫懼色,甚至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傲慢,直直地撞向季曆那雙深邃難測的眼睛!

戰場的風聲似乎在此刻停滯。人與馬的氣息在空中交織。少年眼中燃燒的火焰,絲毫沒有因身處絕境而熄滅,反而更加熾烈、狂暴,帶著一種純粹原始的不屈,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你雖勝,我未降!

“少年,”季曆的聲音打破了這窒息的對峙,如同古井中的寒水,平靜深沉,聽不出喜怒,“入我周境,掠我田禾,傷我族民,擄我婦孺……”他頓了頓,目光如冷冰冰的針,刺向少年的瞳孔最深處,“你可知罪?可有悔?”

少年喉嚨深處猛地爆發出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冷笑!這笑聲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對這套話語體係的徹底藐視!他猛地用力,試圖掙脫背後的鉗製,脖頸的肌肉因用力而如樹根般虯結暴起!

“罪?悔?可笑!”他用生硬卻異常清晰的腔調嘶吼,眼神如刀般銳利,“弱肉強食!草盛草枯!羊肥羊瘦!此乃天之規!地之律!狼吃羊!強者吃弱者!亙古如斯!今日我敗!我族敗!是風不夠大!是草不夠茂!是我們不夠強!你!”他猛地轉向季曆,眼中噴射出桀驁的光,“贏了!你有牙!夠利!夠硬!那麼——殺!吃掉!嚼碎!磨成粉!抹在你的刀上,畫在你的臉上!但——”他脖子猛地梗得像一截冰冷的青銅矛杆,聲音撕裂般尖利,“休要在這血還溫著的時候!跟我講你們那一套可笑的道理!”

這狂妄而充滿蠻荒邏輯的話語,如同一瓢滾油澆進了剛剛平複的戰場!周圍的周族戰士瞬間炸了鍋!他們出生入死,多少親友死在戎狄刀下,屍骨未寒!此刻竟聽著一個小俘虜如此囂張?

“放肆!”

“狂妄小兒!敗軍之犬!”

“剁碎了他!”

姬昌更是怒不可遏,血氣猛地衝上頭頂!這少年的桀驁,就像是在父親剛剛建立的無上威權上狠抽了一記耳光!“敗賊!安敢口出狂言!父親!此等野獸,留之何用!”

他幾乎就要拔劍!周圍的戰士也都握緊了武器,隻待季曆一聲令下!

然而,季曆隻是緩緩抬起了那隻布滿老繭、沾著敵人和自己血跡的手掌。一個簡單卻充滿絕對力量的手勢,如同一道無形的鐵閘,瞬間將所有即將噴發的怒火和喧囂死死壓製下去!土坡之上,隻剩下風穿過血腥曠野的嗚咽,以及遠處牛羊不安的騷動聲。

季曆那雙洞察一切的目光,依舊緊緊鎖在戎狄少年的臉上。在少年那雙被狂暴憤怒充斥的眼瞳深處,季曆似乎捕捉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東西——並非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對眼前勝利者這套“奇怪”話語邏輯的根本性困惑:明明強大到可以輕易碾碎我們,為何還要說這些無用的詞語?

季曆緩緩開口了,聲音並不高,卻帶著一種能穿透靈魂的威壓:“殺你,易如反掌。正如你所說,強者的刀鋒,落下便是法則。”他看著少年眼中那絲困惑更深,“但真正的強大,”季曆的聲音更加低沉,帶著一種仿佛來自亙古大地的歎息,“不該隻是靠本能獠牙和殺戮來證明。你既然相信弱肉強食,相信自己是強者,那麼,”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鋒,“更應該學會敬畏——敬畏生命本身,無論它是強是弱;敬畏天地的尺度,而非僅用自己的力量作為唯一標尺。否則,與隻會撕咬的野獸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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