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穀內,月華初上,清輝如練,輕柔地籠罩著萬花天瀑,為其奔騰不息的花瓣激流披上一層夢幻的銀紗。白日的生機與笑語漸漸沉寂,弟子們各自返回居所修煉或是休息,映月潭邊最終隻剩下沈無爭與姬明月二人對坐。雲氣凝成的玉幾之上,兩杯清茶嫋嫋升起淡白色的霧靄,氤氳著寧靜而玄妙的道韻,與四周浮動的花香交織。
姬明月捧著微燙的茶杯,那暖意透過微涼的瓷壁,一點點滲入掌心,驅散了夜露帶來的些許寒涼。她看著對麵靜坐如山、氣息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沈無爭,那雙總是流轉著狡黠與興味的美眸,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忽然,她開口,清越的聲音打破了這片過於沉靜、幾乎要凝固的夜色:
“沈老魔,”她語氣帶著慣有的、三分調侃七分熟稔的調子,“你這一趟下來,名頭是紅塵煉心,可我看你這所作所為,不是攪動下界風雲,就是撥弄他人命運,那蕭百火、葉淩天、還有早沒了聲響的林昊……一個個可都被你擺布得夠嗆。我就好奇,你這心……到底煉出什麼名堂來了沒有?”她話語末尾微微上揚,帶著探究的鉤子,儘管麵上是漫不經心的笑,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眼前之人真實狀態的審視。
沈無爭聞言,並未立刻回答。他緩緩抬眸,那雙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瞳,仿佛輕易便穿透了百花穀層層疊疊的空間禁製,越過了那垂落的七彩花瀑,望向了天外無儘浩瀚的星空,以及星空之下,那渺渺茫茫、眾生浮沉的萬丈紅塵。夜風悄然拂過他素白如雪的袍角,帶來遠處月桂樹林清冷幽遠的香氣,更添幾分寂寥與高遠。
“煉心,非是枯坐觀想,亦非避世獨善。”他緩緩開口,聲音比平日的淡漠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悠遠與空曠,仿佛自時光長河的彼端傳來,“需入紅塵,觀眾生之百相,曆因果之糾纏,感命運之無常。唯有置身其中,方能如磨鏡石,清晰地照見己身之道心,明辨其中塵埃與瑕疵,亦或堅定其本來麵目。”
姬明月聞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精心描畫的黛眉。這家夥,今天的話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而且,不再是那種言簡意賅、近乎吝嗇的點撥,反而像是在梳理,在闡述?
沈無爭並未在意她的訝異,繼續平緩地說道,語氣如同在冷靜地梳理自身綿延無儘的道途,每一個字都帶著某種獨特的韻律:“蘇晚晴,身負血海深仇,道途幾近崩毀,於萬念俱灰之絕境,得遇一線生機。其心誌堅韌遠超同儕,複仇之念宛若雙刃之劍,既可催其砥礪前行,勇猛精進,亦可能化作最頑固的心魔,阻礙其窺見更高境界。收她入門,是緣法牽引,亦是一次觀察,觀察一道瀕臨熄滅的道火,如何於毀滅的灰燼中,重新點燃,尋求新生與超越的軌跡。”
“李萱,心性質樸未琢,宛若赤子,其機緣得來偶然,卻正合自然之道。她的氣運雖不顯赫磅礴,卻如山中清溪,涓涓流淌,綿長而清澈,自帶一份祥和。她之存在,於這穀中,宛若一麵澄澈的鏡鑒,既能映照出蘇晚晴被仇恨縈繞的執念之影,亦時刻提醒著,漫漫道途之上,並非僅有慘烈的搏殺與沉重的背負,尚有最初始的純粹、好奇與勃勃生機,此亦是大道不可或缺的一麵。”
“白琉璃,身具觀氣異稟,心思玲瓏通透,能見常人所不能見之氣運流轉、因果絲線。其師承於你,”他目光極淡地掃過姬明月,“性子跳脫不羈,觀事角度往往彆出心裁。她們處於一方,正可調和此地過於沉凝之氣。氣運之起落跌宕,人心之微妙變幻,於她那雙眼眸之中,自是彆有一番風景,於我等而言,亦是另一種參照。”
他提及這幾名弟子,語氣平靜無波,並非評價其資質優劣,更像是在描述天地間自然存在的、幾種截然不同的道韻顯化,各有其存在的意義與觀察的價值。
“至於林昊、葉淩天、蕭百火之流……”沈無爭目光微斂,重新投向那無形的遠方,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執棋者的超然與洞徹,“所謂氣運之子,不過是秉承一方天地某一階段之氣數而生,如同潮汐,有漲必有落。氣運並非永恒不變之物。順天應時,善用其勢者,或可借此登臨絕頂,俯瞰眾生;而若逆勢妄為,或如林昊,不知收斂,終是身死道消,為他人作嫁衣。至於如葉淩天、蕭百火這般,強極則易遭反噬,情深執著反而難以長久,盛極之後便是無可避免的衰亡。操控其運,引導其勢,乃至在關鍵時刻顛覆其命軌,如同執筆在那無形的命運長卷之上描繪,此過程,可觀氣運流轉之無常難測,可見人心在得失、愛恨、絕境中的脆弱與堅韌,更可借此體悟……何為此方天地運轉之定數,何為人心抉擇可引動的變數。”
他這一番話語,條理分明,意境深遠,竟是將下界以來所經曆的種種風波、所遭遇的形形色色之人,無論親疏敵我,皆絲絲入扣地融入了自身煉心的體悟與印證之中。不僅冷靜剖析了他人命運背後的道則,更隱隱透露出,他自身對於那宏大而神秘的命運、因果的理解,正在這看似攪動風雲的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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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明月聽得有些發怔,連送到唇邊的茶杯都忘了啜飲,隻是愣愣地捧著。她認識沈無爭的歲月足以讓凡俗王朝更迭數番,還是頭一次聽他如此長篇大論、如此細致地闡述自身的心境變化與道途體悟。這家夥,這次降臨下界,看來是真的有些不一樣了,並非力量的增長,而是某種內在的沉澱與拓寬?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收斂了臉上那幾乎成為麵具的嬉笑與玩鬨,難得地露出了近乎嚴肅的認真神色。皎潔的月光灑在她明媚不可方物的側臉上,勾勒出優美的輪廓,並為之鍍上一層柔和而清冷的銀邊,竟讓她顯出幾分平時罕見的、沉靜如水的氣質。
“你說得對。”她輕聲道,聲音裡少了幾分往日的跳脫飛揚,多了幾分沉澱下來的思索,“看著這些小家夥們,在各自的命運軌跡裡掙紮、痛苦、抉擇,看著氣運如同兒戲般起落無常,恩怨情仇糾纏不休……確實不像以前那樣,覺得這紅塵萬丈,除了爭奪資源、提升力量之外,一切都索然無味了。”
她頓了頓,纖長如玉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似乎在組織語言,繼續道,“以前總覺得,擁有了足夠的力量,便可掌控一切,看不順眼的,直接打殺了便是,乾淨利落。或者像我之前試圖搶奪葉淩天氣運時那樣,雖然方式莽撞吃了虧,但目的明確,過程也痛快。可現在看著你布下一局又一局,看著他們在你設定的軌跡裡浮沉掙紮,明明擁有彈指間便可將其碾碎成塵的力量,卻偏偏選擇了這種更耗費心神,更麻煩,但細細品味起來,似乎也更有味道,更能看清許多東西的方式。”
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沈無爭那深不見底的眼眸,眼中閃爍著複雜難明的光芒,有困惑,有逐漸清晰的恍然,也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觸動:“我好像……有點開始明白,你所謂的紅塵煉心究竟是什麼了。或許,並不在於提升了多少修為,淬煉了多少神通,而是在豐富自身的感知?去體會、去理解這茫茫紅塵之中,各種各樣、千姿百態的‘存在’方式與意義?哪怕是渺小如螻蟻的掙紮與悲歡,若肯靜下心來細究,其間蘊含的因果與意誌,也挺有意思的,並非全無價值。”
沈無爭靜靜聽著她這番不再是玩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悟,沒有出言打斷,隻是那平靜無波的目光,似乎在她說話時,略微柔和了那麼一瞬。直到她話音落下,陷入短暫的沉默,似乎在消化自己剛剛領悟到的東西。
映月潭的水麵平滑如鏡,清晰地倒映著漫天璀璨的星子與那一輪皎潔的明月,也模糊地倒映著潭邊對坐的兩人身影。穀中萬籟俱寂,唯有夜風拂過無數花葉時帶來的沙沙細響,以及自穀口方向隱約傳來的、萬花天瀑永不停歇的流淌之聲,更襯得此間夜色寧謐深邃。
良久,在姬明月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沈無爭那向來如同冰封湖麵的嘴角,幾不可察地,緩緩勾起了一抹極淡、卻真實存在的清淺弧度。那笑容短暫得如同晨曦初露時天邊第一縷微光,又似投入平靜湖心的石子所激起的漣漪,剛剛蕩開,便已迅速消散無蹤,恢複了往常的淡漠。然而,這瞬息的變化,卻真切無比地被一直用餘光留意著他的姬明月捕捉到了。
她猛地瞪大了美眸,像是凡間之人看到了日出西方,指著沈無爭,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詫:“你……你剛才是不是笑了?!雖然就一下下!”
沈無爭已然恢複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仿佛剛才那曇花一現的笑意隻是她的錯覺。他端起麵前那杯始終溫熱的清茶,移至唇邊,姿態優雅地輕抿一口,並未回答她的質問。
但姬明月卻像是終於抓住了什麼千載難逢的把柄,瞬間將剛才那些關於道途、關於煉心的深刻感悟拋到了九霄雲外,又變回了那個活潑跳脫、不依不饒的性子,湊近了些,幾乎要隔著玉幾貼到他麵前,鍥而不舍地追問:“絕對是笑了!鐵樹開花,石頭說話啊沈老魔!快說,是不是被本仙子這番深入淺出、發人深省的深刻感悟給打動了?嗯?是不是?”
沈無爭放下茶杯,眸光淡然地瞥了她一眼,對於她這瞬間的變臉似乎早已習慣,隻回了她兩個一如既然的字:“聒噪。”
然而,這一次,姬明月卻從他這慣常的、帶著些許斥責意味的回應中,敏銳地聽出了一絲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近乎無奈的縱容。那感覺,就像大人看著一個吵鬨卻並不惹人厭煩的孩子。她先是一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與得意,嘿嘿一笑,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心滿意足地重新坐直了身子。
她端起自己那杯微涼的茶,仰頭飲儘,隻覺得今晚的茶湯,似乎格外甘醇;頭頂的月色,也格外的順眼明亮。一種難以言喻的、輕快而充盈的感覺,悄然盈滿了她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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