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鎮,這座依托交通要道而興起的凡人城鎮,白日裡總是喧囂而充滿活力。商販的吆喝、車馬的轔轔、孩童的嬉鬨,與空氣中彌漫的各類小吃香氣、牲畜氣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生動而真實的繪卷。
沈無爭與姬明月二人行走其間,宛若兩顆誤入凡塵的璀璨星辰,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平凡景象的一種升華,引得路人頻頻回首,目光中混雜著驚豔、敬畏與自慚形穢。然而他們早已超脫於這等世俗目光,隻是悠然信步,體會著這與百花穀的靜謐、與星海的浩瀚截然不同的紅塵煙火氣。
然而,這份閒適悠然,在行至鎮中心最熱鬨的集市口時,被一陣極其不和諧的尖銳爭吵與悲苦哭嚎驟然打破。
隻見前方人頭攢動,圍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子,壓抑的議論聲和一種敢怒不敢言的憤懣情緒在空氣中彌漫。
圈子中央,一場極不對等的欺淩正在上演。
一個衣著極其華貴的年輕女子,正如同鬥勝的孔雀般,趾高氣揚地立在中央。她身著一襲流光溢彩的長裙,裙擺上用金線銀絲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顯然價值不菲。頭上插滿了珠釵步搖,隨著她激動的動作叮當作響,一張本有幾分顏色的臉蛋,卻被眉眼間那股幾乎要溢出來的驕橫、戾氣和刻薄徹底破壞,尤其那微微上挑的嘴角,總帶著一絲對周遭一切的鄙夷和不屑。
她的對麵,癱坐著一個與這華麗場景格格不入的老婦人。
老人衣衫襤褸,打滿補丁的粗布衣服上沾滿了泥點,花白的頭發散亂,麵前是一擔被打翻的新鮮蓮藕,沾著黑色的淤泥滾落一地。她懷裡死死抱著一個看起來乾癟破舊的布包,仿佛那是她最後的依靠,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混合著泥汙,顯得狼狽不堪。她不住地向著那華服女子磕頭,額頭撞擊在堅硬的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混雜著她沙啞的、帶著絕望的哀求:
“小姐恕罪!小姐饒命啊!老身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剛才不知被哪個在後麵推搡了一把,腳下一滑,才……才不小心蹭到了您的仙裙……老身給您磕頭,給您賠罪,求您大發慈悲,放過老身吧……老身給您當牛做馬……”
“放過你?賠罪?”那女子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尖利的聲音拔高,如同夜梟嘶鳴,刺得人耳膜生疼。她猛地伸出一根塗著鮮紅蔻丹、保養得宜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老婦人的鼻尖,另一隻手則極度嫌惡地拎起自己那華美裙擺的一角,指著上麵一個若非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的、隻有指甲蓋大小的淡淡泥痕,厲聲道:
“老不死的賤婢!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什麼?這是汙泥!是你這老貨身上、擔子上帶來的,最低賤、最肮臟的汙泥!你知道我這裙子是什麼嗎?這是流雲錦!是用了七七四十九種不同屬性的靈蠶吐出的絲,由三位築基期的繡娘不眠不休耗費整整三個月,才織就而成的下品靈器!它不僅水火不侵、塵垢不染,更能自行吸納微薄靈氣,光耀自身!如今被你這一下,靈性被汙,道紋受損,光華黯淡!它廢了!徹底廢了!”
她越說越激動,胸脯劇烈起伏,臉上因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紅暈,眼神中的惡毒幾乎要凝成實質。
“你一句不是故意的,磕幾個頭,就想抵消我這無價之寶的損失?做夢!把你全家,不,把你祖宗十八代從墳裡刨出來賣了,也抵不上我這裙子的一根絲線!”
話音未落,她似乎覺得光是辱罵還不夠解氣,竟猛地抬起腳,那穿著用某種低階妖獸皮精心鞣製而成的、繡著繁複花紋的精致繡花鞋,狠狠地踢向散落在地的蓮藕!
“砰!啪嗒!”
脆嫩的蓮藕被她蠻橫的力道踢得四處飛濺,沾著黑泥的斷藕砸向四周的人群,泥點濺了不少看客的衣擺褲腳,引來一片壓抑的驚呼和下意識的躲閃,以及更多敢怒不敢言的憤懣目光。
“趙小姐,趙小姐您息怒,”一個穿著看似管事服侍、麵容愁苦的中年漢子,硬著頭皮從人群邊緣擠上前,臉上堆滿了小心翼翼的、近乎諂媚的笑容,對著趙蓉連連作揖,“這劉婆子……唉,就是個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平日裡就靠著起早貪黑種點蓮藕,挑來集市換幾個銅板糊口,她是真的拿不出任何東西賠償您啊。您看,您這裙子雖然珍貴,但以您的身份,也不差這一件,您就高抬貴手,權當積德行善,饒她這一回吧?”
這李管事說完,也作勢要躬身行禮。
“李富貴!”趙蓉猛地轉頭,三角眼中寒光一閃,如同毒蛇盯住了獵物,指著李管事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來替這老貨求情?怎麼,你這集市管事的位子坐得太舒服了,想換換地方?信不信我回去跟我爹說一聲,明天就讓你滾出青木鎮,去礦場做苦力?!”
李管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身體肉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所有的話都化作了了一聲無力的歎息,他深深地低下頭,踉蹌著退回了人群,再不敢發一言。他知道,這位鎮守千金絕對說得出做得到,在她父親趙嵩的權勢下,他這等小人物如同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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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壓抑的議論聲更大了,如同即將沸騰的水。
“又是趙扒皮家的惡女!真是造孽啊!”
“劉婆婆太可憐了,這明明就是意外……”
“噓!小聲點!你想死嗎?沒聽她說她爹是金丹大修士?”
“金丹啊……在我們這地方,那就是天!上次鐵匠鋪張大叔家的兒子,就因為收工晚了,擋了她回府的路,就被她的護衛打斷了雙腿,現在還癱在床上,張家求告無門,反而被勒索了一大筆湯藥費!”
“這趙蓉,仗著她爹的勢,簡直比山裡的土匪還要狠毒!青木鎮真是被她搞得烏煙瘴氣!”
這些議論聲雖然壓得極低,但依舊絲絲縷縷地傳入了趙蓉的耳中。她非但沒有絲毫羞愧,反而像是聽到了什麼讚美之詞,臉上露出了更加得意和享受的神情。她極其享受這種掌控他人命運、讓所有人畏懼的感覺,這讓她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與眾不同。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已經嚇得幾乎昏厥過去的劉婆婆,臉上露出一抹貓捉老鼠般的、殘忍而戲謔的笑容:
“老東西,看來你是真的賠不起了。哼,本小姐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她故意頓了頓,欣賞著劉婆婆眼中因她這句話而瞬間燃起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微弱希望。
然後,她才慢悠悠地,用帶著無儘惡意的語氣說道:“既然賠不起靈石,那就用勞力來抵吧。看你雖然老邁,但還能挑擔賣藕,想必還有幾分力氣。從明日起,你就來我們趙府,專門負責刷洗後院的茅廁!一天十二個時辰,刷三個月,不得休息,什麼時候你把本小姐這裙子的損失,用你的勞力刷回來了,什麼時候放你走!若是刷不乾淨……嗬嗬,後果你自己掂量!”
刷三個月的茅廁?!而且還是趙府那據說有幾十口人、護衛仆從眾多的後院茅廁!對於一個年邁體衰的孤寡老人而言,這哪裡是懲罰?這分明就是要她的命!而且還是以一種極其屈辱的方式!
劉婆婆聞言,眼中那點微光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徹底的死灰和絕望。她張了張嘴,卻連哀求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怎麼?不願意?”趙蓉眉毛一豎,臉上偽裝的寬容瞬間消失,重新變得猙獰,“由得你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