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瀾市的朝陽,帶著一種滌蕩汙濁後的清冽,奮力穿透稀薄的雲層,將溫暖的光輝灑向這座剛剛經曆了一場暗夜交鋒的邊境城市。酒店房間內,周曉芸蜷縮在柔軟的白色被子裡,沉沉睡去。她蒼白的臉頰在晨光中顯得近乎透明,但緊蹙的眉宇終於舒展開來,長睫偶爾輕顫,仿佛在夢中仍與過往的恐懼搏鬥,卻又貪戀著此刻來之不易的安寧。
老周坐在床邊的扶手椅上,背脊習慣性地挺直,如同過去無數個值守在數據屏幕前的夜晚。但此刻,他守護的不再是冰冷的數據流,而是他失而複得的整個世界。他眼底密布的血絲訴說著連日的焦慮與疲憊,深深刻入眼角的皺紋裡,然而,那雙總是沉浸在二進製世界、顯得冷靜甚至有些疏離的眼眸,此刻卻盛滿了近乎虔誠的溫柔與一種如釋重負的滿足。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將女兒散落在額前的一縷碎發撥開,動作笨拙得像個初次接觸易碎品的孩子,生怕一絲多餘的力道就會驚擾了這脆弱的夢境。
房門被極輕地推開,餘年端著兩份簡單的早餐走了進來。他看到眼前這幅景象,放慢了腳步,將餐盤輕輕放在床頭櫃上,對望過來的老周做了一個“外麵談”的手勢。
兩人來到與臥室相連的小客廳,輕輕帶上門,隔絕了內間的寧靜。
“曉芸情況怎麼樣?”餘年壓低聲音,遞給他一杯溫水。
老周接過水杯,雙手捧著,仿佛汲取著那點微薄的熱量。“睡了,總算……睡著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透著一股卸下千斤重擔後的虛脫感,“天快亮的時候,酒店醫生來看過了,說是長期精神緊張、營養不良,加上驚嚇過度,身體倒是沒有實質性的損傷,但需要靜養,尤其……尤其是心理上的疏導。”提到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眼神裡翻湧著難以化解的愧疚與痛楚。
“人能平安回來,就是最大的幸運。”餘年用力按了按老周的肩膀,傳遞著無聲的支持,“身體的傷好養,心裡的坎需要時間,急不得。老周,你也一樣,給自己和曉芸一點時間。”
老周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那扇緊閉的臥室門,仿佛他的視線能穿透門板,時刻確認女兒的存在。
“警方那邊我剛通過電話,有了些初步反饋。”餘年將聲音壓得更低,轉入正題,“‘興達勞務’確實隻是個擺在明麵上的幌子,背後是一個組織相當嚴密的跨區域犯罪網絡,觸角伸得很長,不僅涉及非法拘禁、強迫勞動,初步判斷還可能牽扯到偽造證件、洗錢,甚至更惡劣的勾當。金瀾,隻是他們眾多窩點中的一個,專門負責‘處理’不聽話或者試圖逃跑的人。那封匿名郵件,警方傾向於認為是團夥內部因利益分配或滅口指令產生的分歧,有人想借我們的手除掉對手,或者給自己留條後路,具體來源還在追查。”
老周握著水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那個平日裡冷靜自持、邏輯至上的數據專家瞬間回歸,眼神銳利如刀,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寒意:“他們……他們差點就毀了小芸……絕對不能放過他們!一個都不能放過!”
“當然不會。”餘年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這件事,從現在起,已經不僅僅是你老周的家事,也是我們‘明暗戰略研究院’接下來最重要的攻堅目標。嚴隊那邊非常重視,希望我們能夠提供更詳細的線索和分析,他們準備成立聯合專案組,要把這條線上的螞蚱,一串到底!”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東海市在晨曦中緩緩蘇醒。陽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灑進“明暗戰略研究院”的據點,驅散了一夜等待的焦灼與擔憂。
廚房裡飄出煎蛋和烤吐司的香氣。蘇晴係著一條素雅的圍裙,正熟練地翻動著平底鍋裡的雞蛋,儼然有了幾分女主人的從容。林曉在一旁幫忙,將烤好的吐司仔細地切成均勻的片,擺放進藤編籃子裡,嘴角帶著這幾日來最輕鬆愉悅的笑意。自從加密頻道裡傳來老周父女平安、嫌疑人落網的確切消息後,籠罩在據點上空的陰雲仿佛被一陣清風吹散,連空氣都變得明媚起來。
程日星從二樓的樓梯上下來,頭發還有些蓬亂,顯然是剛起。他走到廚房門口,看到裡麵和諧忙碌的景象,腳步不由得頓住。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快速地在廚房裡掃過,最終落在正彎腰從烤箱裡取出另一盤吐司的林曉身上。清晨的陽光恰好勾勒出她專注的側臉和纖細的脖頸,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心頭輕輕撞了一下。
林曉似有所感,直起身,轉頭望來,正好對上他未來得及移開的目光。程日星像是被窺破了什麼秘密,猛地彆開臉,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他有些僵硬地走到餐桌旁坐下,隨手拿起一片吐司,埋頭用力啃了起來,試圖用動作掩飾瞬間的慌亂。
林曉看著他這副欲蓋彌彰、帶著幾分少年般笨拙的樣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她端著一杯剛榨好、還帶著細密泡沫的豆漿走過去,輕輕放在他手邊:“彆光吃乾的,喝點豆漿,對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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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曉姐。”程日星悶聲道,接過那杯溫熱的豆漿,指尖觸及微涼的玻璃杯壁,心裡卻莫名地泛起一絲暖意,驅散了清晨最後一點朦朧的睡意。
蘇晴將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端上桌,看著這兩人之間那幾乎無需言語、卻清晰可辨的微妙氣流,了然地笑了笑,沒有點破。她抬眼望向窗外,期待著另一批家人的歸來。
臨近午時,周曉芸才從長達十多個小時的深沉睡眠中漸漸蘇醒。睜開眼,意識回籠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父親守候在床邊的身影。他依舊坐在那張扶手椅上,保持著一種守護的姿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裡麵交織著難以言喻的緊張、期盼,還有她記憶中從未見過的、如此外露的關切。
“小芸,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頭還暈嗎?餓不餓?”老周幾乎是立刻傾身向前,一連串的問題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急和小心翼翼。
周曉芸看著他明顯憔悴了許多的麵容,那雙因長期熬夜和過度擔憂而深陷的眼窩,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鼻尖一酸,她輕輕點了點頭,喉嚨乾澀,發不出更多聲音。
老周立刻手忙腳亂地起身,將一直用保溫盒溫著的清粥和小菜端過來,拿起勺子,似乎想喂她,動作卻遲疑而笨拙,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爸……”周曉芸的聲音很輕,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我……我自己來。”她伸出手,堅持地接過了碗勺。她的手指纖細,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握住勺柄的動作卻異常堅定。
老周沒有再堅持,隻是緊張地看著她小口小口地、沉默地吃著粥。房間裡隻剩下勺碗輕微的碰撞聲。這簡單的進食過程,對他而言,卻如同一個神聖的儀式,填補了五年空白時光裡無儘的擔憂與想象。
吃了小半碗粥,周曉芸放下了勺子。她抬起頭,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迎上父親的眼睛,鼓起了巨大的勇氣,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爸……對不起……當年,是我不懂事……說了很多混賬話,傷了你的心……”
“不!不怪你!是爸爸的錯!”老周急切地打斷她,聲音瞬間哽咽,淚水毫無預兆地湧出,劃過他粗糙的臉頰,“是爸爸不好……爸爸隻顧著埋頭工作,忽略了你……不會跟你溝通,還用錯了方式……是爸爸沒用,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這麼多苦……”他語無倫次,積壓了五年的自責、悔恨、擔憂在這一刻決堤。
父女倆隔著一臂的距離,淚眼相望,千言萬語都堵在胸口,沉重得讓人窒息。最終,周曉芸伸出那隻依舊有些冰涼的手,輕輕地、試探性地,覆蓋在父親那雙因常年敲擊鍵盤和內心煎熬而布滿老繭、微微顫抖的大手上。
沒有更多的言語,這一個簡單至極的觸碰,卻仿佛一道溫暖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橫亙在兩人之間五年的冰牆,融化了所有尖銳的隔閡與誤解。無聲的淚水再次滑落,但這一次,淚水衝刷的不僅是過去的傷痛,更是通往理解與和解的道路。
午後,金瀾酒店房間內,餘年和老周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與東海據點的蘇晴、林曉、程日星進行視頻會議。
程日星在屏幕那頭,表情專注地彙報著他通宵工作的成果:“……對方核心層的反追蹤意識很強,服務器多次跳轉,但通過分析那封匿名郵件的發送習慣和幾個關聯ip的活動模式,還是找到了一些規律,主要集中在境外幾個特定的虛擬服務商,資金流向也呈現出類似的節點特征。我已經把初步分析報告發到共享平台。”
林曉接著說道:“我查閱了近年來關於類似跨區域強迫勞動、合同詐騙的判例和相關司法解釋,重點梳理了證據鏈構成和管轄權認定的關鍵點。這類案件難點在於受害者的證言穩定性、電子證據的固定,以及跨區域協作的效率。我們的法律意見書需要格外注重這幾方麵。”
蘇晴則展示了她的初步方案:“輿論上,我們可以分兩步走。首先,針對‘興達勞務’這個具體案例,在合適的時機,通過可信媒體釋放經過脫敏的警示信息,提醒公眾警惕類似招工騙局,重點突出其‘扣押證件、限製自由、暴力威脅’的特征。其次,推動一個關於‘完善跨區域務工人員權益保障機製’的行業討論,從更深層麵呼籲關注和立法完善。”
屏幕內外,團隊成員的神色都異常凝重。
“我們的對手,比‘星鏈礦業’更狡猾,比‘綠源生態’更殘忍,組織化程度更高。”餘年沉聲總結,目光銳利地掃過屏幕內外每一張麵孔,“救回曉芸,對我們而言,是一場巨大的勝利,但對整個案件來說,這隻是撕開了這道黑幕的一角,敲掉了它最外圍的一顆牙齒。接下來,我們要配合警方,以‘興達勞務’為突破口,順藤摸瓜,穩紮穩打,務必將這個盤根錯節、荼毒多年的犯罪網絡,徹底斬草除根!”
老周看著屏幕上鬥誌昂揚、各司其職的夥伴,又側頭看了一眼身邊雖然疲憊虛弱、但眼神中已重新燃起微弱生命火光的女兒,一股混合著感激、責任與戰鬥意誌的暖流充盈著他的胸腔。他不再是那個獨自在數據與愧疚的深淵中掙紮的孤獨父親。他的身後,站立著可以托付後背、生死與共的戰友;他的身邊,是他願意用一切去守護的、失而複得的珍寶。
溫暖的晨光已然驅散陰霾,照亮了這片剛剛迎來重逢的土地。然而,所有人都清醒地知道,潛藏在光明之下的暗流依舊洶湧,針對陰影的戰爭,遠未結束,甚至可以說,真正的較量,此刻才剛剛拉開序幕。執燈之人,目光堅定,步伐沉穩,準備向著更深的黑暗,再次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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