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奧特·吳的郵件在淩晨三點發送出去。
四分鐘後,第一封回複抵達——來自《柳葉刀》雜誌主編詹姆斯·威爾遜,隻有簡短一行:“收到。我們需要談談。”
五分鐘後,新加坡國立大學校長辦公室的夜間值班秘書打來電話,語氣緊張:“吳教授,校長希望明天上午九點與您見麵,在論壇開始之前。”
七分鐘後,組委會主席的回複更長一些:“埃利奧特,這封郵件的內容……我們需要緊急評估。請在明天上午八點到組委會辦公室。在這之前,請不要與媒體接觸。”
埃利奧特·吳放下手機,看著窗外。雨已經停了,新加坡的夜空被雨水洗過,透出罕見的清澈星光。這座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但在他眼中,每一盞燈都像是審判台上的聚光燈。
他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威士忌,沒有加冰,一飲而儘。烈酒灼燒喉嚨的感覺讓他稍微清醒。
郵件裡他沒有坦白全部——沒有提及“燈塔”的具體位置,沒有指認具體的受害人,更沒有供出諾亞資本的核心人物。他隻是承認自己“在倫理審查中多次妥協”“收取了超過合理範圍的谘詢費”“有意忽視了某些項目可能存在的倫理風險”。
但這些已經足夠了。
對於一個以學術聲譽為生命的倫理學家來說,承認“妥協”和“忽視”,就等於承認職業生涯的死亡。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一個未知號碼。埃利奧特·吳猶豫了一下,接通。
“吳教授。”電話那頭的聲音經過處理,但他立刻認出是誰——諾亞資本“上麵的人”。
“郵件我已經發了。”埃利奧特·吳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意外。
“我們看到了。”聲音冰冷,“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不再是你們的‘倫理顧問’了。”埃利奧特·吳苦笑,“也意味著你們需要找一個新的洗白工具。”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這樣做,對你的家人沒有好處。”
“我的家人在英國,有完善的保護。”埃利奧特·吳說,“而且,如果我繼續沉默下去,最終他們會因為我而蒙羞。至少現在,他們可以說:‘我的父親丈夫雖然犯了錯,但他最終選擇了麵對’。”
“你以為坦白就能贖罪?”聲音裡帶著嘲諷,“那些因為你的‘忽視’而死的人,會因為你的郵件複活嗎?”
這句話像一把刀,精準刺入埃利奧特·吳最深的痛處。他閉上眼睛:“不,他們不會複活。但也許,我的坦白能阻止更多人死去。”
“天真。”電話被掛斷。
埃利奧特·吳放下手機,又倒了一杯酒。這次他沒有喝,隻是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
他想起多年前,他帶的第一批研究生裡,有一個女孩叫許婕。聰明、勤奮、有理想,研究的是神經修複材料。他記得她在研討會上發言時眼裡的光,記得她向自己請教倫理問題時認真的表情。
如果當時他知道,多年後自己會參與掠奪她的專利、默許對她和她愛人的迫害……他還會走上這條路嗎?
沒有答案。
因為時間無法倒流,選擇無法重來。
柬埔寨,金邊郊外彆墅。
周長青淩晨四點醒來,再也無法入睡。
彆墅很安靜,太安靜了。外麵應該有看守,但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房間沒有窗戶,隻有一扇厚重的門,從外麵鎖著。他被“保護”在這裡已經兩天了,除了送餐的人,沒見過其他麵孔。
他試著用手機聯係外界,但沒有信號——顯然被屏蔽了。房間裡有一個固定電話,但隻能撥打內部號碼,接通後是機械的錄音:“請留言。”
他留言過三次,要求與埃利奧特·吳或張維安通話,沒有回複。
不安感越來越強烈。這不是保護,這是軟禁。
淩晨五點時,門外終於傳來腳步聲。不是送餐的輕盈腳步,而是沉重的、多人的步伐。
門被打開,三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走進來,麵孔陌生,眼神冰冷。
“周教授,請跟我們走。”為首的男人用英語說,帶著東南亞口音。
“去哪裡?”周長青警覺地問。
“換個更安全的地方。”男人沒有多解釋,做了個手勢。
另外兩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周長青的胳膊。力道很大,不容反抗。
“等等,我的東西……”周長青試圖掙紮。
“什麼都不用帶。”男人打斷他,“那邊都有。”
周長青被帶出房間,穿過彆墅走廊。他注意到,原本應該守在走廊的兩個看守不見了,地上有拖拽的痕跡和少量暗紅色汙漬。
他的心跳加速。這不是正常的轉移。
彆墅外停著一輛黑色廂型車,沒有牌照。他被推進後座,左右各坐一個看守,車門關閉,車內一片黑暗。
車開了大約二十分鐘,期間沒有人說話。周長青試圖從車窗縫隙判斷方向,但窗簾完全封閉。
最終車停下,他被帶下車。眼前是一個廢棄的倉庫,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鐵鏽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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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中央有一張金屬桌,一把椅子,一盞昏暗的燈從上方垂下。場景像極了低成本的犯罪電影。
“坐下。”男人指了指椅子。
周長青坐下,手心裡全是汗:“你們是誰?想乾什麼?”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那是一份經過公證的“自願放棄一切法律權利聲明書”,還有一份“突發疾病死亡證明”的空白表格。
“簽了它們。”男人說。
周長青看著那些文件,渾身發冷:“如果我不簽呢?”
男人從腰間掏出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放在桌上,槍口有意無意地指向周長青:“那我們就按另一種方式處理。”
沉默在倉庫裡蔓延,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蟲鳴。
周長青盯著那把槍,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麵:年輕時在實驗室熬夜做實驗,第一次在頂級期刊發表論文的喜悅,被許婕的父親稱讚“青出於藍”時的自豪,第一次從諾亞資本拿到巨額“谘詢費”時的誌忑與貪婪……
還有許婕。那個曾經尊敬地叫他“周師兄”的女孩,後來在學術會議上遇見時,她眼中已經隻剩下禮貌的疏離。他當時以為隻是年輕人不懂事,現在才明白,她可能早就察覺到了什麼。
“我可以簽。”周長青緩緩開口,“但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
男人挑眉。
“許婕……她還活著嗎?”
男人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頓了頓才回答:“活著。但和你沒關係了。”
周長青點點頭,拿起筆。在簽名之前,他抬起頭:“你們打算怎麼處理我?簽完字之後。”
“突發心臟病,搶救無效。”男人語氣平淡,“你的遺體會被送回中國,隆重的葬禮,學術界的哀悼。你的家人會得到一筆豐厚的撫恤金,你的學術聲譽會被保全。這是最體麵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