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宅邸二樓會議室的空氣凝重得像要凝結。
李明遠坐在長桌靠窗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邊緣。彼得·霍華德爵士正在展示“生命方舟”項目的技術路線圖,屏幕上滾動的基因序列和算法模型在李明遠眼中漸漸模糊。
“……我們自主研發的‘深度表型關聯分析引擎’,能夠將基因組數據與臨床表型數據以前所未有的精度關聯。”霍華德爵士的聲音沉穩而富有說服力,“這使得我們不僅能預測疾病風險,更能為個體化治療方案提供數據支持。”
一名投資人舉手:“爵士,您提到的‘臨床表型數據’,來源是哪裡?據我所知,獲取足夠深度和廣度的臨床數據,尤其涉及長期隨訪和精細測量,是目前所有同類項目的瓶頸。”
霍華德爵士微笑:“這正是‘生命方舟’的核心優勢。我們通過戰略合作,獲取了全球十七家頂尖醫療機構的授權數據,涵蓋超過三百萬患者的電子病曆。更重要的是——”他刻意停頓,製造懸念,“我們設計了一套創新的‘數據增強’機製,能夠在合規前提下,將有限的核心數據集擴展出十倍的信息維度。”
李明遠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知道那個“數據增強機製”是什麼——在“生命方舟”的技術白皮書裡,它被稱為“合成數據生成算法”。但在他被要求審核的底層代碼中,他看到了更真實的注釋:
“模塊7:基於真實受試者反饋的模型優化。輸入:諾亞遺存數據集已清洗);輸出:高置信度合成表型。”
諾亞遺存數據集。
那個標注著“適配失敗清除”的數據集。
“李博士?”霍華德爵士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關於算法的倫理邊界,你作為技術顧問有什麼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李明遠。
他感到喉嚨發乾,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讓他稍微鎮定:“算法本身……是合規的。但數據來源的透明度,我認為需要進一步明確。尤其是那些‘增強’數據的基礎來源,是否獲得了充分的知情同意……”
“當然。”霍華德爵士打斷他,笑容不變,“所有數據使用都符合gdpr和其他相關法規。知情同意文件都有存檔。李博士,技術細節我們可以會後再討論。”
李明遠閉上了嘴。他知道那些“存檔”是什麼——諾亞資本當年偽造的成堆文件,簽字筆跡雷同,公證印章編號連續。
他看向窗外。隔著五十米距離和兩層玻璃,他看不見對麵酒店房間裡的任何動靜。但他知道,餘年的人一定在那裡,用某種方式聽著這一切。
他希望他們聽懂了。
街對麵酒店房間。
程日星戴著降噪耳機,屏幕上跳動的聲波曲線正被算法轉化為清晰的語音。他快速敲擊鍵盤,將關鍵段落實時轉錄成文字。
蘇晴站在他身後,盯著屏幕上的文字:“‘諾亞遺存數據集’……他們真的在直接使用那些非法數據。”
“不隻是使用,是在‘增強’。”程日星調出另一份文檔,“我昨天破解了他們內部服務器的備份,發現了一個隱藏文件夾,裡麵有三千多個標記為‘原始反饋記錄’的音頻文件。我抽樣解碼了幾個……”
他點開一個文件,揚聲器裡傳出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虛弱,帶著口音:“第四天……體溫39.2,注射部位潰爛……請求停止……”
音頻戛然而止。
房間裡一片死寂。
“這是人體試驗的原始記錄。”蘇晴的聲音冰冷,“他們不僅繼承了數據,連原始錄音都保留著。所謂的‘合成數據’,是在這些真實受害者的痛苦基礎上生成的。”
餘年站在窗邊,用望遠鏡觀察著宅邸。他的表情平靜,但握著望遠鏡的手指關節發白。
“全部錄下來了嗎?”他問。
“正在錄。但有個問題——”程日星指著屏幕上的一個監控窗口,“宅邸的安保係統在五分鐘前啟動了一次全頻段掃描。雖然我們的監聽裝置是被動接收,不主動發射信號,但這種精密掃描可能會檢測到設備的存在。”
“風險多大?”
“如果他們使用的是軍用級反監聽設備,有30的概率會探測到異常振動源。”程日星看了看時間,“簡報會還有二十分鐘結束。按照計劃,我們至少需要再獲取十分鐘的關鍵對話。”
“那就賭那70。”餘年說,“繼續錄。”
宅邸會議室,問答環節進入敏感區域。
一位來自瑞士的基金代表提問:“爵士,我注意到項目的技術團隊中有多位前諾亞資本的核心研發人員。考慮到諾亞近期暴露的倫理醜聞,您如何確保‘生命方舟’不會重蹈覆轍?”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
霍華德爵士的笑容微微僵硬,但很快恢複:“諾亞資本的問題是公司治理和個彆人員的道德失範,而非技術本身的錯誤。我們吸納的是優秀的技術人才,他們在加入‘生命方舟’時都經過了嚴格的背景審查和倫理培訓。此外,我們的監督機製比諾亞完善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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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得多?”楊麗婭忽然開口,聲音溫和,卻讓所有人都看向她,“霍華德爵士,據我所知,‘生命方舟’的倫理監督委員會,主席是埃利奧特·吳教授的前同事,三位成員曾在諾亞資本的倫理審查報告上聯署。這樣的‘監督’,恐怕難以讓外界信服。”
會議室裡的溫度驟降。
霍華德爵士盯著楊麗婭,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楊小姐,倫理委員會成員的學術資曆無可指摘。不能因為個彆人的錯誤,就否定整個學術共同體的信譽。”
“當然不能。”楊麗婭微笑,“所以我隻是建議,為了項目的長遠公信力,或許可以考慮引入更獨立的第三方監督。比如,東海那邊新成立的‘明暗戰略研究院’,他們在諾亞案中展現了專業性和獨立性。”
李明遠猛地抬頭,看向楊麗婭。
她這是在……幫餘年團隊鋪路?
霍華德爵士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楊小姐,我不認為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如果沒有其他問題,今天的簡報會到此……”
“還有一個問題。”李明遠忽然站起來,聲音不大,但清晰。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想知道,”他深吸一口氣,“當算法使用那些‘合成數據’做出醫療建議時,如果因為基礎數據本身的……汙染,導致了錯誤診斷或治療,誰該負責?是寫算法的我們,還是提供數據的機構,還是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數據被使用的原始來源?”
死寂。
長桌兩側的投資人麵麵相覷,有人開始快速記錄。
霍華德爵士盯著李明遠,眼神冰冷:“李博士,技術細節我們可以私下討論。你今天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也許需要休息。”
這是警告,也是威脅。
李明遠感到後背被冷汗浸透。他想坐下,想閉嘴,想回到安全的沉默裡。
但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
他本能地拿出來,屏幕亮起,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隻有一句話:
“窗台花盆下,有你母親最新的體檢報告。她很好。做你覺得對的事。”
發信時間:三十秒前。
李明遠猛地看向窗台——那裡確實有一個裝飾性的陶瓷花盆。誰能在三十秒內,在二樓會議室的窗外放下東西?
除非……信息是提前預設好定時發送的。而放東西的人,早就布置好了一切。
他抬頭,看向楊麗婭。
她正平靜地看著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那一瞬間,李明遠明白了。這條信息,這個點頭,都是計算好的。有人在給他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推力。
“爵士,”李明遠重新開口,聲音比剛才穩定了一些,“我認為這個問題不能私下討論。因為如果‘生命方舟’的基礎數據真的存在問題,那麼所有基於它產生的算法、預測、商業應用,都可能建立在……屍骨之上。”
他用了“屍骨”這個詞。
會議室徹底炸了。
酒店房間。
“他站出來了!”程日星激動地說,“李明遠直接質疑數據基礎!這段錄音價值連城!”
“但安保掃描頻率加快了。”蘇晴盯著另一個屏幕,“他們已經確定有異常。最多三分鐘,就會定位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