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沈慎之教授家,晚上九點。
書房裡彌漫著普洱茶的香氣,混合著舊書的紙張味道。沈教授泡了三杯茶,餘年、蘇晴和他自己各一杯。暖黃色的台燈在書桌上投下一圈光暈,照亮了攤開的地圖和筆記。
“所以情況就是這樣。”餘年剛剛用二十分鐘概括了從日內瓦到現在的所有進展,“楚嘯天和趙老已經公開聯手,西伯利亞的證據麵臨係統性汙名化,我被‘清道夫’標記,楊麗婭在歐洲也遭遇跟蹤。對方想從明暗兩條線同時掐斷我們的調查。”
沈教授靜靜地聽著,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這位年過六旬的法學泰鬥,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眼神深邃如井。
“你害怕嗎?”他突然問。
餘年愣了一下,然後誠實回答:“怕。但不是怕死,是怕輸。怕我們做了這麼多,最後還是讓那些人逍遙法外。怕那些錄音裡的聲音,永遠得不到回應。”
“那就對了。”沈教授喝了口茶,“會害怕,說明你還有人性。楚嘯天和趙老那些人,他們早就不怕了。因為在他們眼裡,人不是人,是資源、是籌碼、是可以犧牲的數字。沒有恐懼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他放下茶杯,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泛黃的文件:“知道這是什麼嗎?”
餘年接過來,翻開第一頁。那是一份手寫的案件記錄,時間是三十年前,當事人姓名處用代號寫著“x”,案由是“技術專利侵占與人身威脅”。
“這是我職業生涯中,第一個沒能贏的案子。”沈教授說,聲音很平靜,但餘年聽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當事人是個年輕的工程師,發明了一種新型汙水處理技術。一家國企看上了,想買斷,價格壓得很低。他不肯賣,對方就找了一群混混,把他打成了植物人。技術‘自然而然’地‘流入’了那家企業。”
“後來呢?”蘇晴輕聲問。
“沒有後來。”沈教授說,“證據不足,證人不願作證,對方有強大的律師團。案子拖了三年,最後不了了之。那個工程師,在醫院躺了五年後去世了。他妻子改嫁,孩子被親戚收養。一個家,就這麼散了。”
書房裡很安靜,隻有牆上的老式掛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那之後,我消沉了整整一年。”沈教授繼續說,“我開始懷疑法律的本質——如果法律保護不了該保護的人,懲罰不了該懲罰的人,那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他看向餘年:“後來我想明白了。法律不是神,它隻是工具。而工具本身沒有善惡,取決於誰用它,怎麼用它。如果現有法律有漏洞,我們就去推動立法完善;如果執法不公,我們就去監督糾正;如果證據不足,我們就去尋找更多證據。一次失敗,不代表永遠失敗。”
“所以您創辦了公益法律中心?”餘年想起多年前,沈教授在東海大學創立了全省第一個學生公益法律服務中心。
“對。”沈教授點頭,“我想讓年輕人在還能相信的時候,學會怎麼去相信;在還能憤怒的時候,學會怎麼把憤怒轉化為力量。你當年也是中心的誌願者,記得嗎?”
“記得。”餘年說,“我的第一個案子,就是幫一個被拖欠工資的保潔阿姨。”
“你為她跑了三個月,最後拿回了六千塊錢。”沈教授笑了,“那筆錢還不夠你當時一個月的房租。但結案那天,你跑到我辦公室,眼睛亮晶晶地說:‘沈老師,我做到了。’”
餘年也笑了,那是很久遠的記憶,卻依然清晰。
“所以現在,餘年。”沈教授看著他,眼神變得嚴肅,“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麼做?”
餘年沉默了幾秒,整理思路。
“三條線。”他說,“第一,證據保衛線。西伯利亞的視頻證據必須妥善保存,同時尋找更多實物證據。老周那邊要繼續深挖瑞士物流公司的資金網絡,找出楚嘯天和趙老的確鑿關聯。”
“第二,輿論反擊線。楚嘯天想用‘政治陰謀論’模糊焦點,我們就用更具體、更人性的故事打破敘事。那兩個新的受害者家屬,要幫助他們安全地發聲。同時,我們自己的技術鑒定報告要儘快發布,用專業對抗謊言。”
“第三,調查推進線。”餘年頓了頓,“‘普羅米修斯’肯定還有其他節點。楊麗婭在查瑞士那一條線,我們需要在國內同步推進。那個被開除的研究員,必須儘快接觸。但方法要謹慎,不能讓他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蘇晴補充:“還有第四條線——自我保護線。我們現在是對方的主要目標,必須確保團隊核心成員的安全。化整為零是對的,但要保持有效的聯絡和協調機製。”
沈教授聽完,點點頭:“思路清晰。但你們缺一樣東西。”
“什麼?”
“合法性。”沈教授說,“你們現在做的,本質上還是民間調查。麵對楚嘯天和趙老這樣的對手,民間力量是不夠的。你們需要官方的介入,而且是高層級的、有決心的官方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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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趙老就在體製內……”餘年皺眉。
“體製不是鐵板一塊。”沈教授說,“趙老有他的關係網,但反對他的人也不少。關鍵是,要找到那個能夠打破平衡的點。”
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刑法》。“知道為什麼刑事案件的調查,比民事案件更有力嗎?因為刑事調查有國家強製力做後盾。你們現在掌握的證據——非法人體試驗、器官販賣、跨國犯罪——這些已經構成了嚴重的刑事犯罪,而且很可能涉及危害人類罪。”
“您的意思是……”
“把案子從‘倫理爭議’升級為‘刑事重案’。”沈教授一字一句地說,“找一個有擔當、敢碰硬的檢察官或者紀檢乾部,把證據遞上去。不要遞全部,遞關鍵部分,足夠立案就行。一旦官方立案,調查就有了合法身份,對方再想阻撓,就是妨礙司法。”
餘年眼睛亮了起來。這個思路他之前不是沒想過,但一直擔心證據會被壓下來。沈教授的點撥讓他看到了可能性——不是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而是分批、分渠道地遞送,增加對方壓製的難度。
“我認識一個人。”沈教授回到座位,“最高檢的巡回檢察官,姓陳,是我以前的學生。他去年剛辦完一個跨國電信詐騙案,把主犯從東南亞引渡回來了。這個人,有膽識,有原則,而且……不受趙老那個派係的影響。”
“他會接嗎?”蘇晴問。
“不一定。”沈教授誠實地說,“風險太大。但我們可以試試。明天,我給他打個電話。”
就在這時,餘年的手機震動。是林曉的加密信息:“程日星已安全抵達。我們在一起。需要彙報情況嗎?”
餘年回複:“安全第一,明天再說。保持靜默。”
剛發完,又一條信息進來,這次是老周:“西伯利亞那個技術員聯係上了!他還活著,但受傷了。藏在一個牧民家裡,不敢去醫院。他說有更重要的東西要給我們。”
“什麼東西?”餘年問。
“他說,他在設施裡偷偷複製了一部分實驗數據,藏在坐標點附近的一個地方。數據包括受試者名單、實驗記錄,還有……一份‘合作機構名單’,涉及七個國家。”
餘年的心跳加速了。如果這是真的,那將是直接擊穿楚嘯天整個網絡的致命武器。
“能拿到嗎?”他問。
“他說可以帶我們去取,但必須儘快。他擔心楚嘯天的人已經在附近搜索了。”
餘年思考了幾秒。國際行動,涉及俄羅斯境內,風險極高。但如果成功了……
“告訴他,我們派人過去。但需要時間準備。讓他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明白。”
放下手機,餘年看向沈教授和蘇晴:“我們可能需要去一趟西伯利亞。”
東海,某安全屋,晚上十一點。
程日星推開門的瞬間,就被一個身影緊緊抱住了。
是林曉。
她抱得很用力,臉埋在他肩膀上,身體微微顫抖。程日星愣住了,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放哪裡。
“我以為你回不來了。”林曉的聲音悶悶的,“迪拜沙塵暴的新聞我看到了,你的航班顯示延誤四小時……我以為出事了。”
程日星的心突然變得很軟。他慢慢放下手,輕輕拍了拍林曉的背:“我沒事,林曉姐。就是飛機顛簸得厲害,有個小孩一直哭……”
“彆說了。”林曉鬆開他,眼睛紅紅的,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進來吧,外麵冷。”
安全屋是個普通的一居室,收拾得很乾淨。桌上擺著兩碗還冒著熱氣的泡麵,旁邊放著火腿腸和鹵蛋。
“餓了吧?”林曉說,“先吃點東西。”
程日星確實餓了。他在飛機上幾乎沒吃,迪拜轉機時也隻是匆匆啃了個麵包。他坐下,端起泡麵,大口吃起來。
林曉坐在他對麵,看著他吃。燈光下,程日星的側臉有些消瘦,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睛裡都是血絲。他這一路,一定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