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對教授的事不是很願意提及。你當時就在現場，而你回來以後，並沒有展現出太大的驚訝。”陳雅琪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裡顯得格外清晰，她目光如炬，直視著林默，“林默，全教授不過就是南山大學的一名教授，就算還背著智囊團的身份，我怎麼也想不出來，為什麼有人會這樣針對他？”
林默一怔。他知道有些話絕不能宣之於口，但陳雅琪的敏銳，他早就領教過。他沉吟片刻，選擇了能說的部分：“是，你觀察得很準。但我的震驚……已經過去了。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完成教授交給我的任務，雖然我連這任務最終的目的是什麼，都還不知道。”
“那天你讓我通知閉門課的校友，我也很詫異。教授臨終前，就隻有這一個囑托嗎？”
“不，”林默搖頭，聲音低沉下去，“他還告訴我了一個計劃的名字。一個我完全不知道內容的計劃。”
“計劃？”
“嗯，名字很怪，叫‘歸墟計劃’。”
“那你拿到這個計劃了？”
“沒有。”林默苦笑，那笑容裡透著深深的無力，“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在誰手裡。”
“你認為，教授是因為這個計劃而死的？”
“有這種可能性。但也隻是我自己的猜測。”
“所以，你現在……也是一片茫然。”
“我何止是茫然。”林默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又看到了東安大街36號那間蒼白空曠的房間，“那天之後，我被帶走隔離，直到現在，我還在等一個所謂的調查結果。可很明顯，他們沒找到真凶。”
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牆上時鐘的秒針在規律地跳動。
“林默，”陳雅琪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下定決心的力度，“你看看這個。”
她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林默接過，屏幕上是一封郵件，發件人赫然是全毅教授。他心頭一跳，點開正文，裡麵隻有一個孤零零的附件。
“這是教授發給你的？”林默抬頭，眼中帶著難以置信。
陳雅琪點了點頭，手指輕輕點在屏幕下方：“你看時間。”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行發送時間上，瞳孔猛地一縮。他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機核對——這封郵件，竟然是在教授遇刺身故的兩天之後才發出的！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了上來，讓他指尖都有些發涼。教授……在死後兩天，給陳雅琪發了一封郵件？
他強壓下心頭的悸動，點開了那個唯一的附件。
裡麵沒有冗長的文字，沒有晦澀的指示，隻有簡簡單單、卻仿佛重若千鈞的六個字符：
601988
林默不自覺地念了出來。
“對，”陳雅琪的聲音平靜得異常，“ST黑焦。”
林默立刻用電腦調出這隻股票的界麵。停牌時間，正好與陳雅琪收到郵件的日期嚴絲合縫地對上！
“所以……”他轉過頭，緊緊盯著陳雅琪，“你買入了？”
“是的。”陳雅琪的語調平穩，甚至帶著一種經過嚴密驗證後的篤定，“收到郵件的當晚，我研究到淩晨三點。這隻股票，表麵是ST，是絕境，但它的重組方案內核……精密得可怕。剝離的全部是徹底壞死的傳統煤化工資產，由母公司黑化集團全盤接手，這是地方國資在果斷‘排雷’。而準備注入的翔鷺石化PTA資產，當時市場的普遍估值，完全低估了2011年整個滌綸產業鏈即將爆發的超級景氣周期。”
她拿起手機，調出幾張自己製作的圖表，展示給林默。那是PTA期貨價格的走勢分析與預測，以及翔鷺石化與同行業競爭對手詳儘的成本結構對比圖，數據清晰，邏輯鏈條完整。
“你看這裡，”她的指尖劃過屏幕上的K線圖，“教授郵件發來的前一天，這隻股票的交易量萎縮到異常的地量，但龍虎榜顯示，有一個機構席位在持續進行小單買入。這不是散戶的盲目跟風，更像是……知曉內情的人在最後關頭，安靜地收集籌碼。”
她的手指最終停在一份公告截圖處，語氣加重：“最讓我確信的，是它停牌前發布的第三份年報問詢函回複的補充公告。裡麵提到，對擬注入資產進行估值時所采用的關鍵成本模型參數……比行業公開的平均水平樂觀了接近20%。這絕不是管理層的盲目樂觀。教授讓我去看，就是想讓我發現這個‘參數差異’背後所代表的東西——要麼是未被市場認知的絕對技術壁壘，要麼就是即將兌現的巨大成本優勢。”
林默安靜地聽著，心中的震撼如潮水般層層疊加。這絕非一次簡單的股票推薦。這是一次完整的、精準的、身臨其境的價值發現與時機捕捉教學。教授在跨越生死之後，用這種方式，將他畢生凝練的投資哲學和觀察藝術，傳遞給了被他選中的繼承者。
“你投入了多少？”林默問。
“我所有的積蓄，”陳雅琪坦然回答，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旋即被堅定取代，“加上一部分家裡為我準備的留學備用金。一共八十七萬。全部在它停牌前的最後一個交易日買入。”
林默心中飛快計算。ST黑焦停牌時股價大約在4.2元。如果重組成功複牌，憑借2011年PTA行業的火爆與它“脫胎換骨”後的全新基本麵，股價翻倍甚至數倍增長都是極大概率。這意味著，陳雅琪這筆看似冒險的投資，在不久之後，很可能變成兩百多萬，甚至更多。
但這絕不僅僅是錢的問題。
“教授為什麼單獨發給你？”林默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目光如錐，“這隻股票，如果作為教學案例或投資機會，他完全可以在閉門課上公開講解，或者……發給其他閉門課的同學。然而，我並沒有收到這樣的郵件。”
陳雅琪沉默了片刻，視線投向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聲音放得更輕：“這也是我這幾天反複思考的問題。我想，或許有幾個原因。”
“第一，是考驗。他認為我能看懂這份‘試卷’，並且有足夠的決斷力去‘作答’。”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第二，我認為這可能是一個‘標記’。他用這隻特定的股票，像蓋下一枚獨特的印章，將我正式標記為他宏大計劃的相關者。持有它，就意味著我的命運，已經與他留下的‘遺產’產生了無法割裂的聯係。”
她轉回頭，目光重新聚焦在林默臉上，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銳利如匕，仿佛要刺破一切迷霧：“第三，這可能隻是一個猜想……但這封郵件，這隻股票，或許並非唯一。”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的意思是……”
“在這之前，我和你一樣，隻是感到震驚和些許恐懼。”陳雅琪緩緩說道，“但當你讓我去通知那些校友時，我才猛地反應過來。教授挑選了我們十個人。如果‘十’這個數字本身具有意義，如果‘歸墟計劃’需要的是一個緊密協作的團隊……那麼，他會不會給每一個人，都留下了類似的東西？一份契合他們各自特質、能幫助他們快速完成初始積累或獲得關鍵能力的‘指引’或‘資源’？”
林默舉起麵前的酒杯，將裡麵殘餘的液體一飲而儘。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頭翻湧的驚濤。他試圖強迫自己站在教授——那個同為重生者，卻走得更遠、布局更深的先行者——的角度去思考。
郵件，代碼，死後發送的指令，精心挑選的十個人……
“歸墟計劃”到底是什麼？
那句“最不喜歡的學生”和“最欣賞的弟子”背後，又藏著怎樣複雜的情感與期待？
這個以生命為代價托付的任務，終點究竟在何方？
林默不知道。但他感到，腳下看似堅實的土地正在裂開縫隙，縫隙之下，一個由教授嘔心瀝血、跨越兩世鋪設的巨大棋盤，正緩緩露出它冰冷而恢弘的一角。而陳雅琪，剛剛將自己，也堅定地放置在了這棋盤之上，一個至關重要的格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