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關東遼河邊上有個靠山屯,屯子裡有個叫馬老六的中年漢子,早年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麵。後來不知從哪學了些看相卜卦的本事,回到屯子裡便掛起了“馬半仙”的招牌,專給人看風水、解疑難,漸漸在十裡八鄉有了些名氣。
這年臘月二十三,馬老六剛從外村給人看宅基回來,天上就飄起了鵝毛大雪。他緊了緊棉襖,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往家趕,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女人的說話聲。
馬老六心裡咯噔一下,他早年喪妻,無兒無女,家裡就他一個光棍漢,這大雪天的,哪來的女人?
他輕輕推開院門,躡手躡腳走到窗根下,透過窗戶紙的破洞往裡瞧。這一瞧不打緊,隻見屋裡燈火通明,一個穿著紅棉襖的年輕女子正坐在炕沿上做針線活,灶台上的大鐵鍋冒著熱氣,滿屋子都是燉肉的香味。
馬老六心裡納悶,推門進去,那女子見他回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笑盈盈地迎上來:“當家的回來啦,快上炕暖和暖和,飯馬上就好。”
“你是...”馬老六愣在原地。
女子掩嘴一笑:“我是胡三娘啊,當家的不記得了?前年你在長白山救過一隻白狐,那就是我。今日特來報恩,願與當家的結為夫妻。”
馬老六這才隱約想起,前年確實在長白山救過一隻後腿受傷的白狐。他仔細打量眼前這女子,生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尤其那雙眼睛,水汪汪的透著靈氣,倒真有幾分狐仙的模樣。
馬老六本就信這些鬼神之事,見這女子來曆不凡,又貌美如花,心裡早已樂開了花,當夜便與胡三娘成了親。
婚後,胡三娘果然不是尋常女子。她精通醫術,屯子裡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經她診治,幾副草藥就能藥到病除。她又會持家,把馬老六伺候得妥妥帖帖,原本雜亂的小院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條。更神奇的是,自打胡三娘進門,馬老六的卦算得越發靈驗,名聲越來越響,連縣城裡的大戶人家都慕名前來請教。
然而好景不長,一年後的一個夏日,靠山屯來了個遊方道士,自稱青雲道人,說是有妖氣盤踞在此地,特來降妖除魔。
這道士在屯子裡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馬老六家門口,指著門楣上的八卦鏡說:“此宅有妖氣,若不除去,恐有後患。”
馬老六此時已對胡三娘情深意重,哪容得旁人詆毀,當即與那道士爭執起來。胡三娘聞聲從屋裡出來,那道士一見她,立刻拔出桃木劍,大喝一聲:“妖孽,還不現出原形!”
說來也怪,那桃木劍一到胡三娘麵前,竟自己折斷成兩截。道士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跑了,臨走前撂下話:“你們等著,我找我師兄來收這妖孽!”
這事過後,屯子裡開始流傳閒言碎語。有人說半夜看見胡三娘眼睛發綠光,有人說她從不吃雞肉,怕是狐狸本性難改。更有人傳言,胡三娘其實是修煉百年的狐妖,專門吸人精氣。
這些風言風語漸漸傳到了馬老六耳朵裡,他心裡也開始犯嘀咕。回想起來,胡三娘確實有些異於常人的地方:她走路幾乎沒有聲音,愛吃生雞蛋,晚上眼睛在暗處會微微發亮。而且自從成親後,他身體確實不如從前硬朗,時常感到疲憊。
一日,馬老六去縣城給張大戶看風水,回來時已是深夜。剛進院門,就聽見屋裡有奇怪的動靜。他悄悄湊到窗前,透過縫隙往裡看,這一看嚇得他魂飛魄散:炕上躺著的不是胡三娘,而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正對著月亮吐納一顆發光的珠子!
馬老六連滾帶爬逃到鄰居家,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直奔三十裡外的青雲觀,請來了青雲道人的師兄——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道長。
老道長來到馬老六家,並不急於動手,而是先打量了一番胡三娘,然後對馬老六說:“此狐修行已近百年,並未害人,你若容她,她必報恩;你若不容,我便收她。”
此時的馬老六已被恐懼衝昏了頭腦,連連擺手:“道長快收了她,她是妖,我是人,人妖豈能同途?”
胡三娘聞言,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在馬老六麵前:“當家的,我雖非人類,但自嫁與你,恪守婦道,勤儉持家,從未有過害人之心。你怎能如此絕情?”
馬老六鐵青著臉,扭過頭去不看她。
老道長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道黃符,對胡三娘說:“念你修行不易,若願隨我回山清修,可免一死。”
胡三娘慘然一笑:“真人好意心領了。隻是我真心托付,卻遭如此背叛,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說罷,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根紅繩,轉身衝進屋內。
等馬老六和老道長追進去時,隻見胡三娘已將自己懸在了房梁上,氣息全無。
老道長上前探了探鼻息,搖頭歎息:“癡兒,何至於此!”又轉身對馬老六說:“她已自絕經脈,你好生安葬吧。”說完便拂袖而去。
馬老六戰戰兢兢地解開繩子,將胡三娘放下。觸手之處,尚有體溫,容貌如生,隻是那雙曾經靈動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他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刺痛,想起這一年多來胡三娘對他的好,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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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老道長的吩咐,馬老六將胡三娘安葬在後山向陽處。下葬時,他驚訝地發現,胡三娘的屍體並未變回狐形,依然保持著人形。
安葬完畢,馬老六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隻覺得空蕩蕩的屋子冷清得可怕。當晚,他夢見胡三娘身著白衣,站在他麵前,幽幽地說:“當家的,我本欲與你白頭偕老,助你成就一番事業,奈何你疑心太重,聽信讒言,斷送了你我的緣分。從今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第二天醒來,馬老六病倒在床,一病就是半個月。病愈後,他再也算不準卦,看不好風水,漸漸沒人再來找他,“馬半仙”的名號也被人遺忘了。
這年冬至,靠山屯來了個外地客商,說在長白山一帶見過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那狐狸竟能口吐人言,托他給靠山屯的馬老六帶句話:“一念之差,百年修行付諸東流;一世情緣,終成泡影。”
馬老六聽後,沉默良久,第二天便收拾行李離開了靠山屯,不知所蹤。有人說他進山尋狐去了,有人說他出家為僧,也有人說他在外地鬱鬱而終。
隻有靠山屯的老人偶爾還會提起這段往事,歎息道:“這世上啊,有些緣分,不分人妖,隻論真心。馬老六這是自作自受,可惜了胡三娘那一番真情實意。”
自此,遼河邊上便流傳起一句話:“寧信狐仙真心,莫信半仙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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