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下有個靠山屯,屯子東頭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樹,不知道活了幾百年。樹下常有個說書先生擺攤,姓陶,五十多歲模樣,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陶先生肚裡故事多,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他自稱年輕時在槐樹下的一段奇遇。
話說民國十八年,靠山屯鬨饑荒,陶先生那時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叫陶望三。為了糊口,他在鎮上學堂當教書先生。這年臘月二十三,小年夜,陶望三因給學生補課,回靠山屯時天色已晚。風雪正緊,他抄近路穿過老槐樹林,忽然聽見林中有人聲喧嘩。
“怪了,這冰天雪地的,誰還在林子裡喝酒?”陶望三心裡嘀咕,循聲望去,隻見老槐樹下不知何時多了個草棚,裡頭燈火通明,五個穿著各異的人圍坐一桌,正推杯換盞。
陶望三正要繞道,卻被一個洪亮的聲音叫住:“那位先生,天寒地凍的,何不過來飲杯水酒暖暖身子?”
說話的是個絡腮胡大漢,身穿羊皮襖,頭戴狗皮帽,像個獵戶。陶望三本要推辭,但那酒香實在誘人,腹中又饑渴,便拱手道:“那就叨擾了。”
進了草棚,陶望三才看清這五人:除了絡腮胡獵戶,還有個穿長衫的賬房先生,一個短打扮的樵夫,一個身著綢緞的胖商人,還有個白發蒼蒼的老郎中。
獵戶自稱姓胡,是這局麵的東道主,給陶望三斟了滿滿一碗酒:“來來來,陶先生,嘗嘗我這自家釀的高粱紅。”
陶望三心中一驚:“閣下怎知我姓陶?”
胡獵戶哈哈大笑:“靠山屯誰不認識陶先生?坐坐坐,今晚小年夜,咱們正好行個酒令耍子。”
幾碗酒下肚,陶望三渾身暖和,也放開了:“不知要行什麼令?”
那賬房先生扶了扶眼鏡,道:“咱們這令簡單,每人說個字謎,要包含一個字拆解,還得暗合自己的本行。說不出的罰三杯,說得好,大家共飲一杯。”
樵夫搶著道:“我先來!‘山字尖對尖,四口緊相連’,老王猜猜看?”他推了推旁邊的胖商人。
王商人眯眼想了想:“可是一個‘田’字?不對不對,這謎底該是個字,又暗合你的行當...”
陶望三笑道:“這該是個‘柴’字。山上砍柴,尖對尖是‘比’,四口是‘多’,合為‘柴’,正合樵夫本行。”
眾人齊聲喝彩,共飲一杯。
輪到老郎中,他捋須道:“草藥能治病,‘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是什麼字?”
賬房先生搶道:“這是個‘一’字!不管上藥下藥,藥方第一要緊。”
老郎中點頭稱是。
王商人接著道:“聽我這個——‘四麵四堵牆,一人坐中央’,本來是個‘囚’字,但與我本行相關,卻是個‘賈’字賈),四牆是‘四’,中央人是‘價’,做買賣講究價錢。”
眾人拍案叫絕。
賬房先生推推眼鏡:“鄙人也有一謎:‘半部《春秋》顛倒看’,是什麼?”
陶望三應聲道:“可是個‘秦’字?《春秋》顛倒,隱喻記賬核算,分毫不差。”
胡獵戶哈哈大笑:“你們都文縐縐的,聽我的!‘有眼看不見,有耳聽不著,有口不能說,有腳不能跑’,打四字,暗合我的行當。”
陶望三皺眉思索,忽然眼前一亮:“這可是‘亡、無、不、止’?不對...啊!是‘害、龍、亞、皮’?也不對...”
胡獵戶得意道:“是‘害、龍、亞、皮’四字,暗指我們打獵時常遇到的‘瞎龍聾亞啞口跛腳’的野獸,各有各的難處。”
眾人雖覺得牽強,但也算過了關。
輪到陶望三,他想了想,道:“那我出個‘左看矮腳虎,右看王矮虎,上看白麵郎,下看摸著天’。”
眾人麵麵相覷,都猜不出來。
陶望三笑道:“這是個‘鄭’字鄭),左邊‘關’字矮腳,右邊‘阝’像王矮虎,上看‘奠’頭如白麵,下看整體似摸著天。我們教書先生,不正是什麼都要從各個角度看嗎?”
大家哄堂大笑,共飲一杯。
酒過三巡,胡獵戶道:“咱們換個令,每人說個自家經曆的神奇事兒,要真假難辨。說得不像的,罰酒!”
樵夫先說:“我上月上山砍柴,撞見個穿白衣服的女子在溪邊洗衣,走近一看,她竟在洗自己的腸子!見我來了,她微微一笑,把腸子塞回肚子,起身走了。第二天我再路過,溪邊石頭上還留著血漬。”
王商人接著說:“這算什麼!我上月去城裡進貨,半夜投宿客棧,睡到半夜覺得有人在耳邊吹氣,睜眼一看,是個青麵獠牙的怪物趴在我身上。我嚇得念了聲‘阿彌陀佛’,那怪物就不見了。第二天問店主,他說那房間上月剛吊死過人。”
老郎中捋須道:“老夫行醫四十年,也見過怪事。去年有個婦人難產,眼看不行了,忽然產婆大叫,說孩子自己出來了,手裡還攥著一枚銅錢。那孩子生下來就會說話,說自己是來還債的,銅錢是憑證。說完就斷了氣,化成了一灘血水。”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賬房先生推推眼鏡:“鄙人清明上墳,見兩個無頭鬼在墳地裡下棋,我去觀戰,他們還讓我支招。後來其中一個把頭按上,竟是鄙人過世十年的父親!”
胡獵戶聽得哈哈大笑:“你們這些都不算啥!我去年冬天在山裡下套子,逮住隻白狐。那狐忽然開口說人話,說它是山中修行的仙家,我若放了它,保我三年獵運亨通。我放了它,嘿,果然這三年次次不空手!”
眾人說畢,都看向陶望三。陶望三酒意上湧,也壯著膽子道:“我上月夜歸,看見老槐樹下有個穿紅襖的小姑娘在跳格子,嘴裡唱著‘槐樹槐,槐樹槐,槐下原本是棺材’。我上前問她家在哪,她一回頭,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張白板!”
眾人哄笑,說陶望三編得拙劣,罰酒三杯。
胡獵戶忽然道:“時候不早,咱們該散了。陶先生,多謝相陪。臨彆前,咱們各自顯個真身如何?”
陶望三還沒反應過來,那胡獵戶忽然身形一晃,變成一隻碩大的赤狐,對他點點頭,竄入林中不見了。樵夫則化作一股青煙,鑽入地下。老郎中身形漸淡,變成個紙人飄落在地。王商人尖叫一聲,縮成一團,竟是個破舊的算盤。賬房先生最是嚇人,腦袋突然滾落在地,身子卻還坐著,雙手去摸腦袋。
陶望三嚇得魂飛魄散,再看那草棚,哪是什麼草棚,分明是個破敗的墳圈子!他連滾爬爬跑回家,大病三天。
病好後,陶望三才從屯裡老人那兒得知,老槐樹下早年是片亂葬崗,埋的多是橫死之人。那五人,分彆是修行的狐仙胡獵戶)、吊死鬼樵夫)、難產而死的女鬼老郎中)、被劫殺的商人王商人)和冤死的賬房先生。這些鬼魂每年小年夜都會聚首行令,尋找有緣人作證,超度輪回。
說也奇怪,自那以後,陶望三竟能通陰陽,常有些孤魂野鬼找他寫狀紙、傳家書。他也不再教書,專在槐樹下說書,說的多是鬼狐仙怪的故事,據說都是那些“朋友”告訴他的。
如今陶望三成了陶先生,依然在老槐樹下說書。有人說他早已不是活人,有人說他是得了仙緣。每每講到《槐蔭鬼市令》這段,他總會神秘一笑:“那晚的酒令,其實還有一層意思——每個字謎都暗含了那些鬼友的死因。隻是這層意思,我就不說破了,留給你們猜猜看...”
這時,若有細心人會看見,陶先生身後的老槐樹下,隱約站著五個模糊的人影,正對著聽眾指指點點,相視而笑。而一陣風吹過,槐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說:“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喜歡民間故事集第二季之東北仙家請大家收藏:()民間故事集第二季之東北仙家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