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五年,黃河北岸的平州縣城出了件怪事。
城南有個落魄書生叫陳文方,祖上也曾出過舉人,到他這代卻連縣試都考不過。這年秋闈在即,陳文方正在家中苦讀,忽然聽見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個穿著灰布長衫的瘦削男子,臉色蒼白,眉眼卻清秀。那人自稱姓於,叫於墨,說是路過此地,想借宿幾晚。
陳文方本是心善之人,見於墨談吐文雅,便留他住下。兩人夜談,發現於墨學問淵博,經史子集無不精通,尤其對時文八股有獨到見解。陳文方大喜,虛心求教,於墨也不藏私,傾囊相授。
幾日後,陳文方發現於墨有些古怪。他白天總在房中閉門不出,夜裡卻精神百倍。有次深夜,陳文方起夜,見西廂房透出幽幽綠光,湊近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於墨正伏案寫字,用的不是尋常筆墨,而是手指蘸著某種發光的液體,在黃表紙上書寫!
那紙上字跡時隱時現,仔細看去,竟是今科秋闈的考題!
陳文方腿一軟,碰倒了門邊的花盆。於墨猛地回頭,眼中閃過一絲綠芒,隨即恢複正常。
“陳兄既已看見,我也不瞞你了。”於墨苦笑,“我非生人,乃是陰司‘文判’手下的一名書吏。”
原來陰間也有科舉,三年一度選拔城隍、土地等文職鬼差。於墨生前是康熙年間的秀才,因考場舞弊案含冤而死,死後在陰司做了文書。他生前未了科舉之願,每逢陽間大比之年,便會來陽世附身苦讀之人,借他們之手作文,以慰己心。
“陰間選拔,全憑文章優劣。我雖在陰司當差百年,卻始終是個書吏,皆因當年舞弊案留下汙點,無法升遷。”於墨神色黯然,“此番前來,一是助陳兄一臂之力,二也是想借陳兄之手,寫幾篇真正的好文章,好讓我在陰司揚眉吐氣。”
陳文方起初害怕,但見對方誠懇,又想到自己苦讀多年不得誌,便咬牙應下。兩人約定:於墨助他應試,他幫於墨作文。
次日,於墨帶陳文方去見一人。那是城西破廟裡的一個老瞎子,姓胡,人稱“胡半仙”。此人眼盲心亮,據說是狐仙附體,能嗅出文章好壞。
於墨向胡半仙深深一揖:“胡老前輩,煩請您品鑒幾篇文章。”
胡半仙鼻子微動,轉向於墨:“陰司的書吏?身上一股子冥紙味兒。”又轉向陳文方,“這位倒是正經讀書人,可惜文章火候不夠。”
陳文方大驚,這老瞎子竟能嗅出陰陽!
三人進廟,陳文方取出自己舊作。胡半仙將文章放在鼻下嗅了嗅,搖頭:“酸腐氣重,如隔夜餿飯。”又嗅於墨帶來的幾篇陰司文章,突然打了個噴嚏:“這個了不得!有股子檀香味,定是某位城隍爺的手筆。”
於墨歎道:“這是平州城隍年輕時所作。陰司文章分九品,城隍爺這篇是三品,已是極好。”
“那最高是何等境界?”陳文方好奇。
胡半仙幽幽道:“據說一品文章出世,會有異香傳百裡,引百鬼夜哭,天降文曲星輝。不過那隻是傳說,老朽活了九十三年,從未聞過。”
從那以後,陳文方白日隨於墨學習,夜間幫於墨作文。於墨教的法子奇特:不用尋常筆墨,而是取槐樹葉露水研墨,以烏鴉翎羽為筆,在月光下書寫。
“槐樹通陰,烏鴉報喪,這兩樣東西最易引動陰文之氣。”於墨解釋。
陳文方按此法作文,果然下筆如有神助。他本就有些功底,如今更是突飛猛進。而幫於墨寫的陰司文章,於墨看後連連稱讚,說在陰司至少能評個五品。
轉眼秋闈將至。一日,於墨突然麵色凝重:“陳兄,我打聽到一件麻煩事。今科陽間主考,是前清進士王守德,此人學問尚可,但為人迂腐。更麻煩的是,他有個表兄在陰司任‘試官’,專管陰間科舉。”
“這有何麻煩?”
“麻煩大了。”於墨苦笑,“陽間考官若與陰司試官勾結,可在陰陽兩界同時舞弊。陽間考官給特定考生泄題,陰司試官則給這些考生的陰間對應者——也就是像我這樣的鬼差——行方便。如此一來,陰陽兩界都能安插自己人。”
陳文方倒吸一口涼氣:“那今科……”
“我已查明,王守德與陰司表兄約定,要在平州安插三人:一個做陽間舉人,兩個補陰司城隍空缺。這些人都是他們的門生故舊,學問平平,卻要占去名額。”
“豈有此理!”陳文方拍案而起。
於墨搖頭:“陰陽兩界,自古如此。不過——”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倒有一計,或許能破此局。”
三日後,秋闈開場。陳文方入場時,發現有三個考生格外張揚,衣著華麗,談笑風生,完全不把考試放在眼裡。想必就是王守德要提拔的人了。
考試開始,陳文方展卷一看,題目竟是於墨曾押中的三道!他大喜,提筆便寫,文思泉湧,如有神助。
與此同時,陰間的“鬼考”也開始了。於墨在陰司考場奮筆疾書,用的正是陳文方幫他潤色過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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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罷,陳文方信心滿滿。放榜那日,他早早去看,卻傻了眼——自己名落孫山,而那三個張揚考生,兩人中舉,一人竟然高中解元!
陳文方失魂落魄回家,卻見於墨已在屋中,麵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