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時,陳硯舟已經站在了廚房裡。他沒有開大燈,隻點亮了灶台邊那盞小燈。昨夜打鬥的痕跡早已被仔細清理,地板擦洗了三遍,連牆角的油漬都用鋼絲球細細打磨過。他立在操作台前,將麵粉緩緩倒入盆中,加水,開始揉麵。
他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些,力道也不如往常那般剛勁。昨夜的種種還在腦海中盤旋,但他不去想那些人的來曆,也不琢磨他們是否會卷土重來。此刻,他隻想專心把麵揉好。
手指深深陷入麵團,觸感冰涼柔軟。他加了一勺藍莓汁,麵皮漸漸染上淡紫色。這顏色讓他想起兒時雨後初晴時天邊的那抹霞光,溫柔而不刺眼。
六點半,門鈴輕響。宋小滿穿著櫻花粉旗袍走進來,腰間掛著的二十四個小模具叮當作響。看見陳硯舟在揉麵,她默默洗了手換上圍裙,走到另一張操作台前開始準備餡料。
今天那位病人約的幾點?她問。
家屬說十一點。
第一次見麵就安排活動,她能適應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陳硯舟給麵團蓋上濕布,當人被困在門外不敢進來時,你伸手拉一把,說不定就能幫她邁出那一步。
宋小滿點點頭,從包裡取出幾個玻璃瓶,裡麵裝著胡蘿卜汁、菠菜汁和甜菜根汁。這些都是她昨晚熬製的,沒有加糖,也沒有防腐劑。
我來做彩虹小兔包。她說,孩子們喜歡,大人看了也會開心。
陳硯舟抬眼看了看她:不怕她不理你?
記得我那次相親暈倒嗎?當時誰跟我說話我都不理。她淺淺一笑,後來是你端了碗粥放在我桌上,什麼也沒說。那一刻,我覺得有人在等我醒來。
兩人不再多言,各自忙碌起來。蒸籠擦得鋥亮,模具整齊排列,餡料調好了味道,隻等客人上門。
十一點零七分,店門被推開一條縫。一位女士扶著個穿灰色衛衣的女孩慢慢走進來。女孩始終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背包帶,腳步拖遝,仿佛害怕踩到什麼。
宋小滿正在台前捏一隻綠色的小青蛙。她抬眼看了看,沒有起身,繼續手上的活計。
您好,是預約麵點盛宴的吧?陳硯舟迎上前,聲音溫和。
女士點點頭:我是她媽媽。她說什麼都不肯進來,我們在外麵站了十分鐘......
沒關係。陳硯舟後退一步,你們先坐,不用著急。
母女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女孩始終沒有抬頭,目光死死盯著桌麵上的一道劃痕。
店裡還有幾桌客人在用餐。沒有人刻意注視她們,但空氣依然有些凝滯。
宋小滿站起身,端著一小盤彩色麵團走過去。紅的、黃的、綠的、紫的,像五彩的糖果擺放在白瓷盤裡。
我想做個彩虹動物園。她輕聲說,還差一隻粉色小兔,你能幫我完成嗎?
女孩沒有反應。
宋小滿把盤子放在桌上,自己在旁邊坐下,拿起一塊橙色麵團慢慢揉捏。她做得很仔細,耳朵、尾巴、小爪子,一點點成型。
過了十幾秒,女孩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然後,她伸手取了一塊粉色麵團。
宋小滿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隻是把手裡的小兔子舉起來,對著光線輕輕晃動:你看,它好像在跳。
女孩的嘴角輕輕抿了一下。
正午十二點,第一批小動物包蒸好了。宋小滿端上一籠熱氣騰騰的點心,裡麵有憨態可掬的小熊、小鴨、小兔,還有一隻歪著腦袋的企鵝。
可以吃了。她說。
女孩看著自己捏的那隻小兔包,沒有動筷。
媽媽有些著急:寶貝,嘗一口好不好?阿姨特意為你做的,可香了。
女孩仍然沒有動作。
這時陳硯舟端來一碗熱粥,放在旁邊。他自己坐下,拿起勺子慢慢喝起來。
店內安靜了幾分鐘。
他放下勺子,對宋小滿說:你知道為什麼麵團要醒三次嗎?
宋小滿搖搖頭。
第一次醒筋,第二次醒心。他頓了頓,第三次,是等待一個人願意敞開心扉。
女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宋小滿輕輕把小兔包夾到她的碗裡:它等著你品嘗,這樣才能變成真正的兔子。
女孩凝視著那塊點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她拿起筷子,夾起小兔的一隻耳朵,送入口中。
細細咀嚼後,她咽了下去。
嘴角微微上揚。
笑了。
媽媽立刻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