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那鐘鳴鼎食的榮國府。
李洵調轉馬頭,徑直往京城西南角的方向行去。
那兒與達官顯貴聚居的東城不一樣,市井氣息濃厚,商鋪林立,販夫走卒熙攘。
更有一片區域,乃是朝廷劃定的番坊,專供來自海外諸國的商人、學者、傳教士等居住貿易。
來到這片番坊區域,李洵覺得連空氣都變得有狐臭味了。
現在時節氣味並不重,若是夏天來到這裡,那才叫醃入味了。
耳邊更是夾雜著各種口音的古怪官話。
他端坐在馬上,神色平靜,傅義遞給他一份名單。
乃是劉長史前日親自去禮部,憑著親王的名帖,調閱抄錄來的所有在“華”洋夷登記在冊的檔案。
無論是來此經商牟利的商人,還是懷揣學問前來交流甚至意圖傳道的學者,亦或是那些仰慕天朝上國風華前來遊曆長見識的異邦貴族。
為了方便管控和安全著想,其姓名、來曆、特長、在京住址,皆記錄在案。
李洵的工學院目標很明確,培養出的人才,必須能直接用在軍事國防,鑄就堅船利炮。
提升農業生產,讓百姓飽腹,精通礦業冶金,為將來打下結實的基礎。
航海技術更要大步追趕甚至超越目前歐洲,將來方能揚帆遠航,不僅為貿易,更為……
把歐羅巴的財富“取”回中土!
在世界大地圖上插滿紅……插滿漢旗……
輔助方麵,提高教育水平也很重要,想要提高平均知識,首先要讓老百姓讀的起書,書本費可是很貴的。
印刷術必須改良,大量書本印刷了,成本降低,節約時間,價格自然就能打下來。
方能從根本上提高國民之智。
他不要那些隻會空談理論的儒生。
每門學科都須配備實操工坊,要求學子學半年就能動手,一年便可嘗試改良,三年務必能有所創新。
時間緊迫,李洵可沒工夫從abcd、之乎者也慢慢教起。
他要的是先讓這輛戰車跑起來,在奔跑中學會如何跑得更穩、更快!
柿子先挑軟的捏。
李洵的目光最終鎖定在了一人身上,喬治.尼克遜,來自英吉利。
登記職業為商賈,但是在經商下海之前,這家夥是名冶金工人。
喬治最初是跟著英吉利一家頗有實力的商行代表來的。
瞧著遍地都是“黃金”卻很落後的大順朝,喬治眼睛亮了,覺得自己能發財。
他到大順的主要目的便是賺錢,販賣些歐羅巴的稀奇物件,同時收購大順的絲綢、瓷器、茶葉運回歐洲牟取暴利。
大順海禁雖不算太嚴苛,但海外貿易渠道多數仍被市舶司,沿海將門以及世家大族所掌握。
喬治這等毫無根基的外來商人,處處受製,碰壁連連,至今未能打開局麵。
喬治開了家鐘表店,賺到的不過是一些蠅頭小利,窘迫時連門麵費都交不起,與他預期的巨額利潤相差甚遠。
畢竟能買西洋掛鐘這些奢侈品的隻是少數有錢人和貴族,而稍微有排麵些的貴族家裡也不會從他店裡購買。
人家好麵子都是買官方渠道,就像後世,專賣店買奢侈品,和代售店一樣,彆個不差錢,要買就買“正品”。
一個純粹想賺錢的商人,無疑是最好撬動的目標,他手裡有我要的技術,我這裡不缺錢還有權,一拍即合嗎………
李洵笑了笑,把名單重新丟給傅義,馬蹄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最終在一家臨街的鋪麵前停下。
鋪麵不算大,門楣上掛著一塊歪歪扭扭寫著漢字尼克遜洋行的木牌。
那狗啃似的漢字還沒七八歲孩童寫的好看,一瞧就是喬治自己的傑作。
李洵翻身下馬,韁繩丟給侍衛,搖著扇子走進去,鋪子中有擺放貨品的架子。
陳列著幾座樣式奇特的西洋自鳴鐘和一些亮閃閃的懷表。
店內光線尚可,貨架上除了鐘表,還擺放著一些金屬製成的形狀古怪的工具。
對於大順朝的國民來說或許很古怪,可是李洵卻看著有股親切感。
如帶有螺旋紋路的鐵杆,螺絲杆、口部扁平開刃的鉗,就是管鉗一類。
以及一些大小不一的齒輪,鋸條等,大多帶著遠洋運輸留下的磨損痕跡,在這片土地上顯得格外突兀。
一個身材高壯穿著打扮不倫不類的男子聞聲從裡間迎了出來。
他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深褐色的卷發在腦後勉強紮成一束,高鼻深目,眼珠是罕見的灰藍色。
皮膚大抵是之前航海的因素,顯得粗糙泛紅。
他身上套著一件大順百姓常見的靛藍色棉布直裰,腳下卻蹬著一雙沾滿泥點的英式皮質馬靴。
看起來頗為怪異,他自己卻覺得這身中西合璧的裝扮頗為時髦。
這男子就是店老板喬治.尼克遜。
見到李洵一行人衣著華貴,氣度不凡,喬治眼睛一亮,操著一口還算流利帶著異域腔調的漢話熱情招呼道:
“這位尊貴的先生,歡迎光臨,請問需要買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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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有最新式的自鳴鐘,精準無比,還有來自歐羅巴的實用工具,都是好東西!”
李洵並未去看那些貨品,隨意地掃了眼喬治,帶著世家子弟慣有的目中無人,糾正他道:
“入鄉隨俗,在大順,你該稱呼一聲六爺,或是公子。”
喬治.尼克遜先是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圓滑的笑容,從善如流地作揖改口:
“是是是,是我失禮了。六爺您請隨意看,小店雖小,貨物卻都是漂洋過海來的精品。”
他在大順朝待有三年了,不敢說相當了解貴國,但深知這些天朝貴族子弟的脾性。
大多眼高於頂,講究排場規矩,與歐羅巴的那些貴族老爺們並無什麼區彆。
手勢學的還有模有樣,李洵嗤笑一聲,這才踱步到那堆金屬工具前。
隨手拿起一把看似銼刀的工具,用手指彈了彈,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故意皺起眉頭,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譏誚道:
“就這些破鐵片子,也敢賣這麼貴的價錢?
瞧著跟紙糊的似的,輕輕一掰就得斷,我家莊子上的鐵犁都比你這玩意兒結實耐用。”
喬治一聽,便在心裡嘀咕,又是個不識貨的。
這些大順朝的公子老爺但凡到他店裡看東西,都對工具表現出鄙夷,明明很方便使用,偏偏他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