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賢王攣鞮稽粥被兩名周軍士兵“攙扶”著,幾乎是拖出了提督府。
他麵如金紙,嘴角還殘留著未擦淨的血跡,眼神渙散,仿佛魂魄都已離體。
那五條如同剜心剔骨的條件,在他腦中反複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理智和尊嚴上。
回到驛館,他屏退了所有隨從,獨自一人癱坐在狼皮褥子上,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許久一動不動。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了他。
作為匈奴尊貴的左賢王,攣鞮氏的核心成員。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匈奴會淪落到如此任人宰割的地步。
去帝號?
攣鞮氏自稱“天之驕子”,與大周皇帝分庭抗禮已曆數代,如今竟要自去尊號,向曾經的“南蠻”俯首稱臣?
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割地八百裡?
那是匈奴世代繁衍生息的肥美草場,是無數部落的根基!
失去這些土地,數十萬匈奴子民將何去何從?
擠在北方那苦寒貧瘠之地,與天爭命嗎?
那天文數字的賠款,更是要抽乾匈奴未來幾十年的血肉!
還有那三條質子,尤其是要他親自入京……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可不答應呢?
葉展顏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
他說得出,就絕對做得到。
遼西、遼東的迅速陷落已經證明了周軍。
尤其是葉展顏麾下軍隊那恐怖的戰鬥力。
匈奴如今元氣大傷,內部紛爭不斷,拿什麼去抵擋攜大勝之威、兵鋒正盛的周軍?
王庭覆滅……攣鞮氏血脈斷絕……
想到那屍山血海的場景,攣鞮稽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枯坐了一整夜,燭火燃儘又續上,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最終,求生的本能,以及對族群延續的一絲渺茫希望,壓倒了個人的榮辱和憤怒。
他顫抖著手,拿起筆,鋪開羊皮紙,開始給遠在王庭的大單於,他的兄長攣鞮冒頓寫信。
當晚,夜色深沉。
提督府內室的燭火將兩道交織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雲收雨歇,葉展顏緩緩起身,活動了一下略顯僵硬的肩頸。
他身上那些舊傷疤在燭光下如同淺色的圖騰,昭示著無數次的生死搏殺。
蜷縮在錦被中的攣鞮雲娜見狀,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立刻從床榻上爬起。
她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也顧不得整理自己儀容,連忙拿起一旁疊放整齊的官袍,像個訓練有素的丫鬟般,小心翼翼地替葉展顏更衣。
她的動作帶著一絲笨拙,卻異常專注,手指偶爾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溫熱的皮膚,便會引起一陣細微的顫栗。
與最初那個野性難馴、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公主相比。
如今的她,身上那份桀驁已被磨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順從,以及眼底深處難以掩飾的敬畏與一絲依賴。
她一邊替他係著繁瑣的衣帶,一邊偷偷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似乎心情尚可,才鼓起勇氣,用帶著些許沙啞和柔媚的聲音怯怯開口道。
“君上……如今遼東已定,我匈奴……已是元氣大傷,再也無力南顧。”
“能否……能否請您看在……看在我的份上,對王庭,對我的族人……稍存一絲憐憫?他們……他們也隻是想活下去……”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帶著卑微的乞求。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為族人爭取一線生機的方式。
葉展顏係著袖口的手微微一頓,轉過頭,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
那目光並不凶狠,甚至沒有太多情緒,卻讓攣鞮雲娜瞬間如墜冰窟。
所以,她後麵的話戛然而止,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想起了他之前的冷酷,想起了他那五條足以讓匈奴流儘最後一滴血的條件,恐懼讓攣鞮雲娜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她不敢再與他對視,身體微微發抖,仿佛等待最終的審判。
預想中的斥責或嘲諷並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