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接的果樹在陽光下生長,但樹蔭之下,新的矛盾與舊日的疑慮也開始悄然滋生。第二十四周,表麵和諧的合作進程,遭遇了來自兩個文明社會深層的、更為頑固的結構性摩擦。
“能力評估”風波
“共生農業”的巨大成功,促使地球方麵一些官員和企業家提出,可以更廣泛地推廣這種“能力傳統技術”合作模式,例如在礦產勘探、精密製造、甚至城市管理等領域。為此,他們提議建立一套“跨文明能力適用性評估體係”,以便係統地匹配地球能力者與“拓荒者”的技術需求。
這個提議立刻在“拓荒者”社會內部引發了軒然大波。儘管蘇芮等人在疫情期間的表現贏得了尊重,但將“能力”係統性地納入合作框架,甚至進行“評估”和“匹配”,觸動了他們最敏感的神經。
沃爾科夫在協調理事會上明確反對:“這會將個體神聖的獨特性無論是否表現為‘能力’)工具化、商品化!今天你們評估能力的‘適用性’,明天是否會評估人的‘價值’?這與我們反對意識連接的理由同源——都可能導致對人的物化!”
更深的擔憂在於,“拓荒者”社會內部並非鐵板一塊。一些年輕的技術人員,在接觸地球科技後,私下對“能力”產生了好奇甚至向往。這次評估提議,加劇了社會內部關於是否應該有限度接受某些“無害能力輔助”的爭論,引發了代際和觀念上的裂痕。
資源分配的內外失衡
“拓荒者”帶來的獨特礦物樣本暫命名為“星塵結晶”)在聯合研究中顯示出對量子網絡節點穩定性有奇效,能顯著降低能耗並提升意識傳輸的保真度。地球方麵對獲取更多“星塵結晶”表現出濃厚興趣。
然而,“星塵結晶”在“拓荒者”的殖民地儲量也有限,是其關鍵工業材料。他們願意交換一部分,但提出了很高的要價——要求地球方麵提供大量用於生態修複的基因改良微生物種群和配套技術。
這在地球網絡內引發了爭議。一部分環保主義者和生物倫理學者強烈反對大規模輸出基因改良生物,擔心技術濫用或對目標地生態係統產生不可預測的長期影響。“我們剛剛學會與‘蓋婭’共鳴,就要去‘設計’另一個星球的生態嗎?”這種聲音在網絡上獲得了不少支持。
合作從“互助”進入了“交易”階段,利益計算和風險考量變得複雜,雙方社會內部都出現了不同的利益群體和聲音,協調難度倍增。
文化“軟衝突”
隨著文化交流增多,一些不易察覺的“軟衝突”開始浮現。一部在地球網絡上備受好評的全息意識流戲劇,描繪了個人意識融入集體海洋後獲得升華的故事,在“拓荒者”內部小範圍放映後,被許多觀眾批評為“鼓吹自我消解的propaganda宣傳)”。
而一部“拓荒者”帶來的史詩電影,歌頌了早期殖民者犧牲個人情感、為集體存續而艱苦奮鬥的曆程,在地球部分觀眾看來,則充滿了“壓抑人性”和“gorifyingsuffering美化苦難)”的意味。
這些文化產品引發的不同反應,暴露了雙方在個體與集體、自由與責任等核心價值排序上的根本差異,這些差異並非敵意,卻可能比敵意更難以調和。
張振華的斡旋與無力
張振華在協調理事會內外竭力斡旋。他試圖向地球方麵解釋,“拓荒者”對“能力評估”的抵觸源於其文明對“人”之定義的守護,而非簡單的保守;又向沃爾科夫等人闡述,地球方麵對輸出基因技術的謹慎,是出於對新生的“行星責任倫理”的堅持,並非吝嗇或傲慢。
然而,他越來越感覺到,有些矛盾並非源於誤解,而是源於兩種文明範式內在邏輯的根本不同。他可以翻譯語言,卻難以彌合價值鴻溝。當沃爾科夫在一次私下交流中疲憊地說:“張,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就像兩棵根係不同的樹,硬要擠在同一片狹小的林地裡,分享陽光和水分,對彼此都是消耗。”張振華無言以對。
網絡中的分化加劇
量子網絡中的輿論場也變得更加複雜。除了原有的融合派、隔離派等,又出現了新的聲音:
·實用優先派:主張擱置意識形態爭議,全力推進互利的經濟與技術合作。
·文明純潔派:擔心過度融合會稀釋地球文明的獨特性,尤其是量子民主的核心價值。
·“拓荒者”同情派:更多地理解“拓荒者”的立場,甚至開始反思量子民主可能存在的“集體性壓迫”風險。
網絡的整體意識場域不再那麼和諧統一,呈現出多股力量相互拉扯的態勢。
夜晚的陰影
張振華沒有去農業試點,也沒有連接網絡。他獨自在房間裡,回顧著近期紛繁複雜的衝突。合作帶來的最初光芒,此刻似乎被樹影下的裂痕所分割。
他打開日誌,卻許久無法落筆。最終,他寫下了沉重而清醒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