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婭指尖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安靜地聽著,眼中的戲謔與玩味,正一點點被某種更深沉的東西所取代。
半晌,她慵懶的語調裡,帶上了一絲純粹的,無法理解的困惑。
“主人,你這樣活著,不會很累嗎?”
這句感歎,既是對梅耶爾的一種心疼,也是對她自己無法理解,也無法踐行這種生活方式的一種本能排斥。
在她看來,梅耶爾是一座過於宏偉和陡峭的精神建築,光是看著,她就覺得累了。
“累?”
梅耶爾輕聲重複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
“不,彌婭。恰恰相反,這才是最不累的活法。”
“放縱之後的空虛與自我否定,那才是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的語氣變得溫和而堅定。
梅耶爾看向彌婭,眼神如同寧靜的深海。
“所以,不要為我感到疲憊。真正的累,是活在妥協、算計和自我背叛之中。而我,隻是選擇了一條讓我內心得以安寧的路。這條路,讓我感到自由而輕盈。”
彌婭眨了眨眼,那雙魅惑的眸子裡,剛剛升起的深沉瞬間煙消雲散。
她打了個秀氣的哈欠,伸了個懶腰,完美的曲線在陰影中展露無遺。
“好吧,好吧,哲學大師。”
她用一種“我聽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敷衍語氣說道。
“你的個人精神聖殿造得怎麼樣,我一點也不關心。”
她湊上前,伸出食指,不輕不重地點了點梅耶爾的胸口,眼神裡重新燃起了看好戲的玩味。
“我現在隻想知道,你那套偉光正的大道理,要怎麼處理眼下這個小麻煩?”
彌婭的笑聲裡充滿了惡意的愉悅。
“所以呢?我的主人,你打算怎麼辦?”
“是用你那套理論,給她們開個哲學講座,勸她們回頭是岸?”
梅耶爾那張剛剛還如同神隻般平靜的俊臉,肉眼可見地平靜了下來。
“一個是被曆史碎片汙染的時痕魔女,一個是被自己未來給pua了的傻姑娘。”
“你讓我怎麼辦?”
“難道我要對她說,‘莉莉安娜,你這種跨越時間來攻略我的行為,不符合我自我塑造的價值取向,請你立刻停止這種不道德的骨科預備行為’嗎?”
梅耶爾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口氣,把他剛剛建立起來的所有哲學高度,所有超然姿態,全都泄了個一乾二淨。
他看著眼前笑得花枝亂顫的彌婭,眼神裡流露出一種罕見的,近乎求助的無力感。
“說真的。”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彌婭看著梅耶爾那副罕見的,吃癟到幾乎要放棄思考的模樣,笑得更開心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緊鎖的眉頭,語調裡滿是戲謔。
“我的主人,你總是想得太多。”
彌婭收回手指,後退半步,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眸,認真地注視著他。
“你真正應該問自己的問題是:梅耶爾,剝離了所有被世界灌輸的‘應該’與‘不該’,拋開那些對‘墮落’的恐懼和對‘高潔’的執著。”
她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直擊靈魂的蠱惑。
“你,真正想要創造的,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梅耶爾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這個問題,比之前所有關於道德和自我的討論,都更加尖銳,也更加根本。
彌婭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你看,你又在用‘應該’來思考了。”
“你應該建立平等的、深刻的、不被分割的情感聯結。你應該成為一個能引以為傲的人。”
“這些,聽起來都很正確,很動人。”
“但它們依然是一個‘理想的模板’,一個你為自己設定的,名為‘梅耶爾’的角色設定。”
她向前一步,幾乎貼在梅耶爾身上,吐氣如蘭。
“你教導信徒要打破心靈的幻影,那你自己的幻影呢?”
“你想要解放所有人,卻給自己造了一座最華麗,也最堅固的金色牢籠,還美其名曰‘精神聖殿’。”
“我……”
梅耶爾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彌婭的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所有哲學的外衣,露出了最核心的,那個連他自己都不願輕易觸碰的內核。
那不是對高潔的追求。
而是對失控的恐懼。
他害怕一旦放縱欲望,自己就會變成那個被欲望和奉承飼養的怪物。
他害怕一旦接受了多人的愛,那些情感就會變得廉價、摻雜,最終失去他所珍視的“純粹”。
他所構建的一切理論,歸根結底,是一套無比精密的防禦機製。
用以防禦他自己。
“主人,你害怕了。”
彌婭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