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突兀地停了。
梅根放下了手。
她臉上那種看戲般的投入神情,在瞬間收斂得乾乾淨淨。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百無聊賴的慵懶。
“是個好故事。”
她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一點生理性的淚花。
“可惜,講故事的人水平太次。”
梅根毫不客氣地評價道,語氣裡滿是嫌棄。
“平鋪直敘,乾巴巴的。”
“一點起承轉合都沒有,聽著生硬得很,完全調動不起聽眾的情緒。”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虛虛地劃了兩下,像是在批改一份不及格的作業。
“如果是為了感動我,這種三流吟遊詩人都嫌棄的敘事節奏,還差得遠呢。”
麵具少女並沒有生氣。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火堆,看著那些逐漸化為灰燼的木柴。
這時,那個一直縮成一團,名叫伊莉絲的臟兮兮的小女孩,猛地站了起來。
“才不是這樣的。”
伊莉絲抬起頭,那雙藏在麵具後的眼睛裡,倒映著跳動的火光。
她攥著那件破爛的大鬥篷,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或許是因為故事裡的那個英雄也叫“伊莉絲”。
又或許是因為那個故事,給了她一種從未有過的、虛幻的勇氣。
她瞪大了那雙受驚小鹿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梅根。
“那個姐姐……那個伊莉絲,她是真的勇敢!”
“她不是假的!她是為了保護大家才死的!”
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
仿佛她維護的不僅僅是一個故事。
而是她自己那早已破碎不堪的自尊。
“你……你不許這麼說她!”
周圍的流亡者們都嚇傻了。
這孩子瘋了嗎?
敢跟這個一看就不好惹的魔女頂嘴?
有人想要伸手去拉她,卻被麵具少女的一個眼神製止了。
梅根看著這個突然炸毛的小東西。
她沒有生氣。
反而,那雙無瑕的銀瞳裡,浮現出了一抹更加濃鬱的笑意。
“哎呀。”
梅根輕笑了一聲。
她赤著腳,踩著滿地的碎石和灰燼,一步一步走到小女孩麵前。
伊莉絲剛剛鼓起的勇氣,在梅根靠近的瞬間,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了大半。
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但梅根已經伸出了手。
那隻白皙、纖細、甚至連指甲都修剪得完美無瑕的手,輕輕落在了伊莉絲的頭頂。
沒有想象中的懲罰。
梅根隻是很溫柔地,用指尖一點一點,梳理著女孩那頭亂糟糟的、結滿了泥塊的暗紅色頭發。
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一隻名貴的波斯貓。
“真乖。”
梅根彎下腰,視線與女孩平齊。
那張絕美的臉龐近在咫尺,帶著一種令人眩暈的香氣。
“知道什麼是對的事情,是件好事。”
伊莉絲呆住了。
她看著梅根那雙漂亮的銀色眼睛,臉頰不受控製地發燙。
“可是呢……”
梅根的話鋒突然一轉。
嘴角的笑意依舊甜美,卻多了一種讓人脊背發涼的殘忍。
“這隻是一個故事啊,小傻瓜。”
她的手指順著女孩的發絲滑落,最後停在女孩臟兮兮的臉頰旁。
“你以為,隻要叫伊莉絲,就能像故事裡那樣,舉起盾牌,打敗壞人嗎?”
伊莉絲愣住了。
“告訴我。”
梅根湊到她耳邊,嗓音輕柔得如同魔鬼的低語。
“如果現在,真的有一群拿著長矛、穿著鐵甲,滿臉橫肉的士兵衝進來。”
“他們要搶你的糧食,要殺你的人。”
“你……”
梅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女孩那乾癟的胸口。
“你真的敢衝上去嗎?”
伊莉絲的瞳孔猛地收縮。
腦海中,那些恐怖的畫麵瞬間翻湧上來。
士兵的獰笑。
染血的刀劍。
還有那種骨頭被踩斷的脆響。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剛剛燃起的那一點點火星。
“你真的以為你能打過他們?”
梅根看著女孩瞬間慘白的小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真正麵對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怪物時。”
“你或許……早就嚇得尿了褲子,第一時間鑽進地縫裡,祈禱他們看不見你了吧?”
每一個字。
都像是一把尖刀,精準地刺穿了伊莉絲那脆弱的偽裝。
女孩的嘴唇哆嗦著。
她想要反駁。
想要大聲說“我不怕”。
可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半點聲音。
現實的重量,遠比故事要沉重一萬倍。
她低下頭。
看著自己那雙滿是汙泥的赤腳。
原本挺直的脊背,一點一點,重新佝僂了下去。
梅根溫柔拉起她顫抖的手。
或許隻有真正經曆過那種絕望的人,才會知道,想要在這個世道活得像個人,究竟有多麼不容易吧?
梅根的手指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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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伊莉絲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想把手抽回來,卻被對方握得更緊。
“聽著。”
梅根蹲下身,視線與女孩平齊。她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她們兩個人能聽見。
“如果那些怪物真的來了,如果那個拿長矛的混蛋真的站在你麵前。”
她伸出一隻手,指了指營地後麵那片漆黑的荒原,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談論明天的天氣。
“你就跑。”
“拚命地跑,往最黑、最臟、最沒人去的地方跑。”
“彆回頭,彆管彆人,彆想什麼榮耀。”
“活下去,是你唯一要做的事。”
伊莉絲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那雙小鹿般的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
“可……可是……”
女孩結結巴巴地反駁,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故事裡的騎士……他們從來不逃跑。”
“如果我跑了,那我就是……就是膽小鬼。”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光禿禿的腳丫,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手指死死攥著那件破鬥篷。
“大家會看不起我的。”
“噗。”
梅根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捏住伊莉絲臟兮兮的臉頰,往兩邊扯了扯,把那張苦瓜臉扯成了一個滑稽的形狀。
“傻瓜。”
“死人是不會被看不起的,因為他們根本看不見。”
“隻有活人,才有資格在乎彆人的眼光。”
梅根鬆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還沒長開的小豆丁。
紫色的裙擺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她就像一朵開在廢墟上的劇毒之花,美麗而危險。
“記住我的話。”
“在這個爛透了的世界裡,弱小不是罪。”
“但弱小還要逞強,那就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