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的門被推開。
一股混雜著劣質麥酒、發酵的汗臭和嘔吐物味道的熱浪,迎麵撲來。
梅根皺了皺眉,抬手在鼻尖輕輕扇了扇。
她赤著腳,踩在黏糊糊的地板上,紫色的裙擺在昏暗的油燈下流淌著詭異的光澤。
身後跟著抱著紅發小女孩的麵具少女。
這奇怪的組合一進門,就像是一滴清水滴進了滾燙的油鍋。
原本嘈雜的叫罵聲、碰杯聲,出現了短暫的斷層。
幾十雙渾濁、充血、帶著貪婪與惡意的眼睛,齊刷刷地釘在了她們身上。
“喲。”
一個滿臉橫肉、敞著胸毛的壯漢把手裡的酒杯重重頓在桌上。
酒液濺了出來。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像座肉山一樣擋住了去路。
“哪來的小娘皮?”
壯漢打了個酒嗝,那股酸臭氣差點把躲在梅根身後的伊莉絲熏暈過去。
他那一雙綠豆眼,肆無忌憚地在梅根身上剜著,最後落在了後麵的一大一小身上。
“帶著孩子來這種地方找樂子?”
壯漢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發出一陣下流的哄笑。
“這是你的崽?”
周圍的酒鬼們也跟著起哄。
“看著不像啊!”
“這細皮嫩肉的,能生出這麼大的閨女?”
“要是沒男人,哥哥我可以受累幫你一把!”
汙言穢語像蒼蠅一樣嗡嗡亂飛。
伊莉絲嚇得小臉煞白,死死抓著梅根的裙角,把頭埋得低低的。
梅根卻笑了。
她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這坨行走的肥肉。
那雙無瑕的銀瞳裡,閃爍著某種看寵物的慈愛。
“是啊。”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伊莉絲那亂糟糟的紅發,又指了指旁邊的麵具少女。
聲音清脆,甜美,帶著幾分驕傲。
“她們都是我的孩子。”
壯漢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大聲了,渾身的肥肉都在顫抖。
“你的?”
他往前湊了一步,那隻毛茸茸的大手伸向梅根的臉蛋。
“那你男人肯定是個廢物,讓你這麼極品的女人出來拋頭露麵。”
“不如跟了我,我保證讓你……”
“我不生的。”
梅根打斷了他。
她歪了歪頭,那張絕美的臉上帶著一種天真到殘忍的神情。
“生孩子多疼啊,還會弄臟裙子。”
她看著壯漢那隻即將觸碰到自己臉頰的臟手,嘴角的弧度慢慢擴大。
“我的孩子……”
“都是彆人,替我生的。”
壯漢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腦子被酒精泡得發脹,一時沒轉過彎來。
彆人替你生?
這算什麼屁話?
就在他想要繼續追問的時候。
“咚!”
一聲悶響。
沒有任何征兆。
壯漢那龐大的身軀,就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的軟肉,直挺挺地砸向了地麵。
地板被砸得震顫了一下。
灰塵四起。
“啊——!”
周圍的酒客發出一聲驚呼,有人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刀。
“死了?!”
“這娘們用了妖術!”
“彆動!”
恐懼在蔓延。
但下一秒。
一隻蝴蝶。
一隻幽紫色的、翅膀上帶著詭異花紋的蝴蝶,從壯漢那張大張的嘴巴裡,慢悠悠地飛了出來。
它扇動著翅膀,在昏暗的酒館裡灑下點點磷光。
最後,輕盈地落在了梅根伸出的指尖上。
梅根收回手,將那隻蝴蝶握入掌心,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色。
“噓。”
她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
“彆吵。”
“他隻是累了。”
話音剛落。
“呼——嚕——”
一陣震天響的呼嚕聲,從地上的壯漢口中傳出。
他睡著了。
睡得像個兩百斤的嬰兒,嘴角甚至還流出了一灘晶瑩的哈喇子,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幸福到極點的笑容。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變得滑稽起來。
酒客們麵麵相覷。
手裡的刀拔也不是,收也不是。
沒死?
隻是睡著了?
但這更讓人毛骨悚然。
剛才那隻蝴蝶是什麼鬼東西?
沒人敢再說話。
也沒人敢再用那種下流的眼神看梅根。
這女人邪門。
梅根踢開了擋路的“睡美人”,帶著兩人走到角落裡的一張空桌旁坐下。
她單手托腮,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似乎對周圍那些敬畏的目光毫無察覺。
一直沉默的麵具少女,把還在發抖的伊莉絲抱上椅子。
她轉過頭,看向那堆還在燃燒的壁爐。
火光映照在那張畫著笑臉的麵具上,顯得有些明明滅滅。
“既然長夜漫漫。”
麵具少女的聲音響了起來。
沙啞,低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就像是一個走過了無數歲月的老人,在給孫輩講述往事。
“不如,聽個故事吧。”
周圍的酒鬼們豎起了耳朵。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沒人敢打斷她。
“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叫做瑟薇婭的女孩。”
麵具少女盯著那跳動的火焰,語氣平緩。
“她沒有劍,也不會魔法。”
“她隻有一個本事——撒謊。”
伊莉絲抬起頭,好奇地看著這個奇怪的大姐姐。
撒謊?
撒謊也是本事嗎?
“那時候,世界比現在還亂,到處都在死人。”
麵具少女繼續說著。
“人們絕望,想死,想把脖子往繩套裡鑽。”
“瑟薇婭就走到他們麵前。”
“她對那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說:‘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你的兒子在北方的要塞裡當了軍官,他正攢著軍餉,準備回來給你蓋大房子。’”
“那個母親信了。”
“她放下了手裡的毒藥,開始每天去村口張望,哪怕等到死,她也是帶著希望死的。”
酒館裡安靜得隻有木柴爆裂的聲音。
幾個上了年紀的酒鬼,眼眶有些發紅。
他們想起了自己那死在戰場上的兒子,死在瘟疫裡的婆娘。
如果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也好啊。
“她對那個顆粒無收、準備賣兒賣女的農夫說:‘神諭降下了,明年的麥子會長得比人還高,隻要熬過這個冬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農夫信了。”
“他咬著牙,去挖草根,去啃樹皮,硬是把一家人扛過了那個冬天。”
麵具少女的聲音越來越輕,卻越來越有力量。
“她用一個個溫暖的、虛假的謊言,編織成了一張大網。”
“兜住了那些正在往下掉、往深淵裡墜的靈魂。”
“有人罵她是騙子,是神棍。”
“可那些被她騙過的人,卻在她的謊言裡,活過了一天又一天。”
伊莉絲聽得入神。
她看著麵具少女,突然覺得這個姐姐身上,有一種很溫暖的東西。
比火爐還要暖和。
周圍那些原本凶神惡煞的壯漢們,此刻也都安靜了下來。
緊繃的肌肉鬆弛了。
握著刀柄的手放開了。
他們也是人。
在這操蛋的世道裡,誰不想聽兩句好聽的?
哪怕是假的。
哪怕是騙人的。